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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牧帶來的人和趙母帶來的人都自覺退出通道,給朱襄留出了一條路。
朱襄走出走廊沉重的木門,濃郁的血肉味直衝腦門,讓他呼吸一滯後,才看到地上的慘景。
朱襄呆立半晌,聲音顫抖道:「還有活著的嗎?」
趙母咬牙上前,親自請罪:「朱襄公請贖罪,我……」
平時很尊老的朱襄卻像看不見趙母似的,繼續大喊:「還有活著的嗎?」
他低下頭,躬著身體,輕輕拍打地上穿著獄卒獄吏衣服的人的肩膀,用懇求地語氣問道:「還有活著的嗎?」
他弓著背一步一步走在庭院中,走到大堂上,無視了站在門外的民眾,一個個的拍肩膀:「還有活著的嗎?」
他在重疊的屍體中翻找,一邊將獄卒一一背到庭院中放好,一邊自言自語:「還有活著的嗎?」
一些人守在門外,一些人跟著朱襄進入庭院,幫朱襄搬運整理獄卒的遺體。
他們看著一直自言自語地朱襄,不敢與朱襄說話。
李牧攥緊了拳頭,幾欲上前,卻又退縮不前。
他不知道該怎麼安慰朱襄。
即使相處時間不算太長,李牧也知道朱襄有多重視人命,特別重視對他好的人的命。所以朱襄才會為了鄰里鄉親,冒險賄賂趙王寵臣,前往長平遊說武安君和秦王。
現在這些人為朱襄而死,他究竟要怎麼安慰朱襄,才能讓朱襄從打擊中振作?
「唉……」荀況也到了。
他看著滿地的屍體,嘆了口氣。
雪一手捂住嘴,一手捂住被綁在身前的嬴小政的眼睛。
嬴小政掙扎:「舅母,放我下來!」
「不,不行。」雪緊緊抱住嬴小政,「政兒乖,別鬧,我們去找你舅父。」
嬴小政嚎叫:「舅父!舅父!你在哪裡!政兒和舅母在這裡!舅父!」
在庭院中的朱襄聽到了嬴小政尖銳的叫聲,眼中渙散的光芒漸漸聚攏。
他終於停下了自言自語,自我欺騙。
朱襄一屁股跌坐在血泊中,看著一具頭顱被砍成幾塊,肚子也被剖開的人發呆。
這個人的衣服表明他是掌管這個牢獄的獄吏。獄吏從未和朱襄說過話,偶爾見到的時候,他的表情都很冰冷。
朱襄本以為,獄吏就算不厭惡自己,也是無視自己的。
「他為什麼會這樣?」朱襄自言自語。
趙母以為朱襄在詢問獄吏為何會被人劈開腦袋,道:「他將鑰匙吞了進去,這些人猜到了,在找鑰匙。」
朱襄猛地抬頭看向木門上的鎖。鎖上的鑰匙還在滴血。
朱襄伸手攏住獄吏的肚子,咬著牙深呼吸:「這樣啊。」
李牧阻止不及,將頭轉向一邊,不忍再看。
即使他是去過多次戰場的將領,看到這一幕,他心中的痛苦仍舊難以忍受。
會被選來看守朱襄的人肯定是公正的能吏,會用這種痛苦的方式赴死的人肯定是天下罕見的義士。
可這樣的能吏義士,趙國的能吏義士,為何要死在趙王的陰謀中?
「舅父!舅父!」
嬴小政的嚎叫聲越老越大,漸漸帶上了哭腔。
朱襄這才回過神:「政兒?」
李牧道:「荀子、雪、政兒都來了。」
朱襄先收回手,然後繼續伸出手,繼續捂著獄吏的肚子,道:「幫我去借些針線來好嗎?雪和政兒。請讓他們暫時離開。我很快就……」
「我不離開。」雪從朱襄背後走到朱襄身邊,蹲下了身體道,「你的針線活沒有我好,我來縫。」
嬴小政不顧朱襄身上手上有血,撲到朱襄身上道:「嗚嗚嗚舅父,政兒來了,政兒保護舅父!」
「嗯……」朱襄閉上眼,眼淚這時候才終於落下。
他用自己帶著淚水的臉蹭了蹭嬴小政帶著淚水的臉,又與雪碰了碰額頭。
「好,我們一起。政兒,你害怕就先出去。」朱襄道。
嬴小政使勁搖頭:「我不怕!我幫舅父!我……」
嬴小政低頭看著滿地的屍體,他確實不害怕。
有了那個夢境,他已經不是普通的小孩。
「他們為舅父而死嗎?」嬴小政問道。
朱襄嘴角扯了扯:「嗯。他們不認識我,卻為了我死了。」
嬴小政垂下了頭,然後仰起小臉:「政兒來幫忙,我來幫他們擦臉!」
「我去打水。」李牧道,「別圍在這裡!都來幫忙!」
趙母道:「我讓人去取些乾淨的衣服,為他們準備棺木。安葬的費用,我來出。抱歉,朱襄公……」
朱襄搖頭打斷:「即使是父母,也不該無限制的替兒孫承擔錯誤。我不怪你。」
但他只是不想再見到和趙括有關係的人,也不想和趙母閒聊,即使趙母救了他。
朱襄再次沉默。他繼續捧著獄吏的肚子,等針線來了之後,他將針尖壓彎了一點,和雪一起為獄吏縫屍體。
一同衝來的相和道:「缺少的部分,我為他做模具。」
他十分愧疚。
明明他已經決定為朱襄赴死,也派了墨家弟子在附近守候,但他們得知的時候也已經晚了。
他們甚至連大門都沒打開,還是一個瀕死的獄卒開的門。
「朱襄,節哀。」許明道,「如果你因悲傷過度出事,他們就白死了。」<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