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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韓非不會尋死。
朱襄以為,韓非的境遇或許能讓魏無忌感同身受,讓魏無忌也能走韓非這條路。
但朱襄畢竟只是一個庶人,還是從兩千年後而來的庶人,所以他不懂得對這些有尊嚴的宗室子弟而言,什麼樣的話是最鋒利的刀。
魏王的話傳得太廣了,讓人驚異為何遠在大梁的魏王私下說的話,居然這麼快就傳到了楚國士人耳中。
韓非聽到魏王說的話,就心生悲愴。
身為韓公子非,他知道魏公子無忌,大概是必定得死了。
魏公子無忌與他不同。
他只是一旁支宗室,雖能厚著臉皮自稱一聲"韓公子",實際上與韓王親戚關係已經很遠。
如果他厚點臉皮,其實可以與韓國擯棄關係。只是他心系韓國,不願背棄。
魏公子無忌卻是魏王的親弟,是與魏王關係最近的人之一。他所承擔的責任自然更重。
國君就是一個宗族的"大家長"。
哪怕韓王對韓非這個旁支宗室說韓非無顏見先祖,韓非都得以死明志,何況魏無忌?
所以魏無忌只要還是公子無忌,還是那個光風霽月的信陵君,他就只能死。
朱襄救不了他,誰也救不了他。
除非魏無忌不想當公子無忌了。
可魏無忌怎麼會不是公子無忌?
朱亥聽了韓非的話,沉默了半晌,才露出了笑容:"是啊,公子就是公子。"
他的笑容沒多少陰影鬱悶,倒顯得有些釋然了。
他的主父公子無忌,肯定是只能選擇這一條路的。他哀嘆主父的死,希望主父後悔,倒是侮辱主父的品德了。
朱亥道:"沒想到朱襄公會派公子非來當信使。"
他是真沒想到。
韓公子非的賢名已經傳到天下人耳中,朱亥知道韓非是一位孤傲大才。他沒想到韓非居然會去當信使這種小角色。
韓非道:"朱襄公如我師,師長有言,非不敢不從。何況,我也想與信陵君交談。"
可惜了。
朱亥和韓非都在心裡嘆氣。
韓非沒有安慰朱亥,還對朱亥說信陵君必死,誰也救不了信陵君。朱亥心中反而比聽了其他人的安慰更加通暢。
既然見到了朱襄公的信使,他就沒必要再與路上的人虛與委蛇。
韓非並非獨自一人送信。
他就算表示對自己獨自出行的能力很自信,朱襄也塞給他一隊護衛,順便充當信陵君的護衛。
朱襄是真的很希望信陵君能夠南下。
韓非先遣人快馬回報朱襄,然後與朱亥一同日夜兼程,護送信陵君南下。
只五日,朱亥和韓非就見到了朱襄。
古時官府的實際控制範圍很狹窄,基本都是城鎮附近一圈地,城與城之間都是荒野。
南楚君將楚人北遷後,廣陵城和南楚國的城池之間有了大片荒地當緩衝地帶,駐兵只在重要關卡處。
這荒地不是指荒無人煙。人是有的,只是沒有官府管理。
朱襄帶著一隊騎兵,離開廣陵城百里相迎,南楚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他們也不敢做任何反應。
"朱襄公......"只看到那一頭白髮,朱亥就不會認錯人。
朱亥見到朱襄後,又痛哭了一場。
朱襄沒有和朱亥執手相看淚眼,而是一把將這個粗壯的漢子抱在懷裡:"辛苦了,辛苦了。"
朱亥不僅是庶人,現在還又髒又臭。
他伺候在信陵君身邊,穿著華麗衣裳的時候,士人表現對他的喜歡,也就頂多拉拉手。被一個地位高的士人熊抱,還是朱亥平生第一次。
朱亥表現得很無措。
但他卻沒有掙脫,而是將臉埋在了朱襄的肩膀上,嗚咽聲更大了。
一個身材高大的壯漢蜷縮在朱襄懷裡,就像是一個孩子一般,看上去十分怪異。
但朱亥是真的累了,顧不上形象了。
朱襄這個擁抱對疲憊的他剛剛好。
朱襄拍著朱亥的後背,待朱亥哭過之後,才繼續道:"我給無忌換個棺木。"
朱亥垂手站在一旁,任由朱襄打開信陵君的棺木。
雖然天氣涼爽,但半月多的時間,信陵君的屍身也已經有了腐爛的跡象。
再光風霽月的人,死後都會腐爛,生蟲,化作一灘惡臭屍水。
嬴小政也跟著朱襄前來迎接信陵君。
他雖年幼時見過信陵君一面,但對信陵君沒多少記憶。
見到臉上發青的信陵君的屍骸,聞著棺木里的惡臭,他的神情十分不好看。
朱襄和雪姬卻神色如舊。
或許這對夫妻倆見的屍體太多,已經免疫。
朱襄決定邀請信陵君來南秦時,雪姬就讓家中織女為信陵君張羅衣服。
當韓非派人送信後,雪姬不顧朱襄阻攔,日以繼夜親自為信陵君把衣服縫好,說要送給信陵君,讓信陵君穿著新衣下葬。
這對戰國貴族中恐怕最不顧禮制的夫妻二人,像後世的收殮化妝師一樣,剝去了信陵君身上已經與屍身融為一體的舊衣服,用烈酒清洗屍身上的蛆蟲,然後用白布裹好信陵君的身體,為信陵君穿上新衣。
自縊的人面相不好看,朱襄還拿來調好的"顏料",為信陵君化妝。
最後,朱襄和雪姬幫信陵君束好已經乾枯的頭髮,戴好頭冠,才讓朱亥把信陵君抱到另一處棺材裡。<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