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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子矯詔上位,他已經猜到胡亥一定會殺掉許多兄弟。
但胡亥為何連沒有任何威脅的姐妹都殺?為何用如此殘忍的手段侮辱自己的兄弟姐妹?
這已經不是政治鬥爭能解釋了,也不是趙高弄權能推脫了。
胡亥下這樣的詔令,內心就是看兄弟姐妹慘死為樂。
朱襄道:「這就是自滅滿門了。」
嬴小政頹然坐在床沿上,艱難開口:「這是自滅滿門,那自毀長城嗯?」
朱襄道:「你死後不到一年,陳勝吳廣起義……」
嬴小政打斷道:「起義?!」
朱襄平靜道:「是,起義。民不聊生,揭竿而起,是為起義。後世王朝,大多都是亡在庶民起義中。」
嬴小政嘴唇翕動了幾下,道:「舅父,請繼續。」
朱襄道:「秦始皇在世時,趙高曾犯下足以身死的大罪。當時主審人是蒙毅,蒙毅秉公處理,但你寵愛趙高,免了他罪罰。」
嬴小政深呼吸,雙手握緊,雙眼緊閉。
朱襄道:「你焚書坑儒時,扶蘇曾勸諫,被你訓斥後外放至蒙恬處監修長城。所以後世也有人說,那時扶蘇被遠遠放逐,已經失去了繼承權,你本就屬意胡亥繼位……」
嬴政睜開眼。
他憤怒道:「長城離咸陽很近,又有馳道連接,回咸陽不過幾日路程,何談遠遠放逐?!朕將扶蘇派往蒙恬處,是讓他好好看看六國人根本沒有對秦國臣服,必須施以重典!再者他素來勇武,若能在蒙恬保護下領兵出戰,立下軍功,對他也有好處!」
「朕確實不滿意扶蘇。扶蘇之母戚背叛了朕,扶蘇又太過天真……仁愛,仁愛,難道朕不知道應該休養生息?朕忍了六國那麼久,連秦兵的軍功都壓著不兌現,不忍奪走六國人的土地。朕還給東方百家學子以督政之權。」
「他們是怎麼回報朕?!」
「只會說正確的大話,無法治理好國家。扶蘇若認為仁政能解決六國亂民,那就去長城看看,看看那些刑徒會不會因他的仁愛而服從他!」
嬴政胸口猛烈起伏,心中憤懣勃發。
「胡亥……胡亥是胡人姬妾之子。六國剛滅,後來秦王必須出自六國貴女,才能分化瓦解六國舊貴。他自出生起便不可能繼承大統。」
「是以朕憐他,愛他。」
「朕雖命趙高教他,但對他學業並無要求,只希冀無論他哪位兄長繼位,他都能安然富貴一生。」
「他也回報朕,對待朕如尋常親父。朕在胡亥面前只是父,不是皇帝;胡亥在朕面前只是子,不是秦公子。朕以為朕與胡亥之間門沒有權力皇位束縛,所以比旁的子女親密……」
嬴政單手抬起,遮住眉眼。
「朕從未教過他為君為帝,也未在朝中給他任何勢力。他什麼都不懂,什麼都做不到……」
朱襄冰冷道:「什麼都不懂?什麼都做不到?他殘殺兄弟姐妹可不只是趙高的主意,趙高那時候還不能一手遮天。你確定分屍碾死無辜的兄弟姐妹,他是什麼都不懂,什麼都做不到?」
嬴政悲戚聲一滯。
朱襄道:「若之前的殘忍行徑還能說他為了坐穩皇位不得已為之。殺死蒙恬和蒙毅,也可以說是因為蒙恬和蒙毅更親近扶蘇。在陳勝吳廣起義之後,秦二世不僅沒有積極平叛,還變本加厲享樂,並連殺大臣,拒絕支援前線平叛軍,這也能怪他什麼都不懂?」
嬴政語塞。
朱襄道:「就當他不懂。但皇帝昏庸,就是他最大的罪責!」
朱襄因嬴政的辯駁,不由生出怒氣。
嬴政確實很寵愛胡亥。即使他信任自己所說的「未來」,也不由自主地為胡亥辯解。
但他對這怒氣又很無奈。
嬴政不僅是秦始皇,還是一位父親。
他對原本屬意的繼承人扶蘇不滿,所以所有秦公子都是他的太子備選。
正如他所說,他對其他秦公子都嚴格管教,並令他們發展自己的勢力。
唯有胡亥出身過低,不符合後續秦王政治聯姻的需求,所以他一直只將胡亥當兒子寵溺。
夾雜著權勢的父子之情,和純粹的父子之情是不同的,至少嬴政以為是不同的。
所以發現這個兒子的本質並不是他所看到的那樣,發現這個兒子做了天大的錯事甚至葬送了祖宗的基業,嬴政也難以立刻責怪胡亥。
歷代帝王哪怕遇見兒子謀逆,都是先責怪其他人帶壞了兒子。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即使胡亥畜生不如。
「李斯也背叛了你。」朱襄沒有隱瞞,「你當時託孤的重臣是趙高和李斯。扶蘇不喜李斯,趙高說動了李斯,與他一同矯詔胡亥繼位。」
「他們隱瞞你的死亡,日夜兼程回咸陽。你的屍身都臭了,於是他們在你的車內堆滿鹹魚……」朱襄道,「後世有典故,『嬴政梓棺費鮑魚』。」
鮑魚在此時,就是臭鹹魚的意思。
嬴政臉上悲戚消失。
嬴小政眨了眨眼,表情呆滯,不敢置信:「哈?!什麼鮑魚?」
朱襄道:「嬴政、梓棺、費鮑魚!」
嬴小政:「……我這就下令把李斯五馬分屍了!」
可惡的李斯!!!!!
朱襄聳肩:「李斯在秦二世為非作歹的時候,履行了他作為丞相的職責,沒有與秦二世和趙高同流合污,不斷勸誡秦二世。所以他被秦二世和趙高滅了滿門,死前還遭遇了殘酷的刑罰折磨。」<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