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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姬打著哈欠道:「良人別熬太晚,早些睡。」
嬴小政本想隨朱襄去書房,但雪姬堅持嬴小政年紀小應該早睡。他便被舅母強拉著去自己的小房間睡覺,中途給了朱襄好幾個求助眼神,朱襄都當沒看到。
朱襄剛把書房的蜜燭點燃,荀子前來尋找朱襄。
看著表情嚴肅的荀子,朱襄不由苦笑。
他一點小打算,果然瞞不過授業恩師。
「朱襄,你難道有讓雪姬干預外政的想法?」荀子開門見山道。
朱襄嘆氣,拱手道:「荀子息怒,我絕無此意。如果我真讓雪姬干政,恐怕雪姬很快就會被全天下逼死,即便夏同和政兒也救不了她。」
戰國確實有女性干政,但這干政的女性都是「太后」,是國君親生或名義上的母親。
此時社會也確實有母系社會殘留,但殘留的是「母」系,即母親和舅家勢力。無論是宣太后還是趙威后,以及他原本時空的呂后等當政的女性,都是以當權者母親的身份,以孝道出發獲得的權力。
即便是唯一的女皇武則天,她能順利奪得權力,也是因為她是李唐所有有資格繼承皇位的皇子唯一的母親。
此事民間一些掌握了宗族權力的女性,比如之後的巴寡婦清,也是因為她是「寡婦」,是家中主母。
雪姬是政兒舅母,也是政兒「養母」。這個身份很特殊,讓她能得到秦王室的庇佑;這個身份也很敏感,既占了外戚的敏感,又沒有政兒生母的「孝」字護體,一旦她露出想要干預外政的勢頭,就會遭到各方勢力抨擊。
政兒也不會站在自己這邊。
朱襄了解嬴小政。嬴小政即便與他所知的始皇帝有不一樣的地方,但始皇帝就是始皇帝,本質上不會有太大區別。
何況,雪姬本身沒有這個意願。
如果朱襄以「我認為現代獨立有野心的女性應該如何如何」,硬把雪姬推上眾矢之的的位置,他就是謀殺。
自己為了理想選擇一條艱難的路,和被別人強迫是兩回事。
「那就好。」荀子沉著臉道,「你不想讓雪姬干涉外政,那你是否有想讓內婦干涉外政的思想?」
朱襄沉默了許久,笑道:「現在做不到,但千年後可說不定了。既然唯賢是舉,如果女子賢明,為何不能做官?」
荀子深呼吸,皺眉道:「朱襄,你瘋了嗎?」
朱襄笑道:「領先半步是聖賢,領先千年是瘋子。我確實是個瘋子。不過荀子放心,這只是一個理想和預言,我不會做啥事。揠苗助長只會讓禾苗枯萎,我很明白在這個時代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
朱襄沉默了一會兒,又補充道:「荀子知道,我有很多理想都與這個時代不同,這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荀子道:「你其他理想還能為世人所理解,但你現在的理想是錯誤的!」
朱襄苦笑:「荀子,或許我在這個時代確實是錯誤的。但理想就是理想,你改變不了我,我也沒想改變其他人。」
荀子道:「那你為雪姬爭功是為何?!難道不是挑起內婦野心?!」
朱襄又沉默了一會兒,道:「功勞是誰的,就該獎賞誰,我只是如此想而已。世婦禮制是由荀子來制定,我不插手。」
荀子皺眉:「我不會讓你插手。」
朱襄對荀子一拜:「我只有一個請求。女子能因功獲得榮譽,哪怕這榮譽僅限於內宅和財物。」
在女子誥命體系還未完善的時候,女子的封賞基本和夫家掛鉤,即「婦人無爵,從夫之爵」。
漢高祖時,首次單獨給女子封爵——劉邦為其姐封侯。
之後呂后模仿漢高祖先例,在呂氏被清算之後,呂后給其姐妹的封侯被取消。不過給皇室女子封君的慣例留了下來,這君是皇室貴族女子稱號,與戰國時封君已經不同。
但無論是劉邦為其姐封侯,還是公主封君,以及最後發展出的皇室女子與世婦的封號體系,其實和女子本身關係不大,只和其血脈和夫家有關。
僅有很少的女子,因為自己的功勞破格被封賞。
荀子確實看透了朱襄。
朱襄只是在這個時代為女子點燃一點小小的野心之火——不是因為是誰的母親、夫人、女兒,而是因為憑藉自身的能力獲得封賞。
後世都宣稱秦漢女子地位高,卻忘記了前提。秦漢的女子,比起封建禮教最嚴苛時的女子地位高,和什麼男女平等毫無關係,更別提什麼地攤文學營銷號說的女權社會。
戰國是奴隸制向封建制轉變的時刻,而奴隸制和封建制都是女性地位的低谷。
戰火紛飛,人命如草芥,若說此時在庶人和貧寒士子中說男女平等,大約是男女都平等的慘的不是人。
為何女子不服兵役也要守城?為何修路築城修水利的「男人堆」里能見到許多青壯女性?
因為男丁死得差不多了,需要女丁頂上。
戰國貴族女子過得也很悽慘。除了寥寥無幾運氣好能干政的太后,大部分貴族女性都身不由己,婚姻權利完全掌握在娘家,經常被當作禮物贈送,別說自由,生命都無法保證。
比如有一位貴族女子,其兄長認為妹婿地位衰落,便帶回妹妹讓其另嫁;前妹婿發達之後,再次將妹妹帶回家,重嫁給前妹婿,結果妹婿不肯從,當著女子的面將與女子生育的兩個孩子溺死江中。<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