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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趕緊收拾了一下,搶了李牧的馬回家,把自己的小毛驢給了李牧。
毛驢是北胡那裡的特產。
秦王政從朱襄口中得知了後世西域絲綢之路的事後,派了使臣冒險往西去打探西域的情況。
這毛驢,就是使臣從西域帶回來的「貢品」。秦王政賜給了已經上馬不易的荀子一匹後,就只贈送給了舅父舅母。
舅母身在南秦,路途遙遠,贈送舅母的小毛驢還在咸陽。朱襄先騎到了。
雖然小毛驢是個稀罕玩意兒,但身材比起馬太過矮小。朱襄騎著高頭大馬,李牧並肩騎著毛驢,那場景看著特別滑稽。
李牧這時候倒是臉皮不薄,騎在毛驢上仰視朱襄,表情怡然自得。
「你剛剛滿臉陰沉,遇到了什麼困難?」李牧問道。
朱襄道:「不是困難。」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剛才心中所想告訴了李牧。
旁人聽了他的所想,可能不能理解。但李牧就算不能理解,也會安靜聆聽。
朱襄在江淮平原救災、剿匪和指導耕種的時候,也重新編纂了楚地的戶籍資料。
所以他很清楚這次旱災死了多少人——能統計到的凍死、餓死的人就有五位數。若論剿匪時和沒有統計到的隱戶,就更不知道有多少。
楚國剛剛戰敗,又遇到災荒。楚地滿目瘡痍,哀鴻遍野。
秦國在這時組織抗災,朱襄以迷信對迷信,行剿匪「滅神」之事。四月化凍成了朱襄的功勞,楚地豐收成就了秦國的仁名。
原本楚國士人因楚王啟之死和項燕的反抗,是六國中反秦情緒最高的國家。
經歷了這次寒凍災害後,楚國平民最先對秦國歸心,士人的反抗情緒也被削減。
再者寒凍災害讓楚國各地都缺糧嚴重,反抗勢力自然也缺糧。他們要麼餓死凍死在這場寒凍災害中,要麼去搶楚國平民的物資,然後被朱襄剿滅,成了朱襄聲望的踏腳石,也成了秦國仁名的踏腳石。
這場寒凍災害對楚人來說是災難,但對秦國來說正好。
只要明年再豐收一次,楚人家中有了餘糧,秦國在楚地的統治就會變得順利。
朱襄原本在思索楚地之後的事,感慨這對秦國竟然是一場機遇。
而後他在一陣秋季寒風中驚醒,風吹得他一個寒顫。
他居然冷漠地計算這次災害的利益,還為其欣喜。
「在南秦的時候,我會為了楚人遭遇饑荒落淚難受。」朱襄平靜道,「現在我親眼看到楚人的災難,他們在我心中卻只成了文書中的一串數字。我雖還在做救災之事,但內心似乎已經變得不同了。」
李牧果然如朱襄所想的那樣,只靜靜傾聽,沒有出聲安慰。
朱襄道:「或許是身居高位太久,或許是我手中已經掌控了太多人的生死。我雖時時刻刻自省,卻還是難免有了變化。」
他深呼吸了一下,自嘲道:「雖說君子論跡不論心,若只論跡,我還是原來的我。但那是旁人看來。對我自己而言,當我用『論跡不論心』為自己開脫的時候,就走入了歧路。」
李牧這時候才問道:「那你想如何改變?」
朱襄搖頭:「我不知道。至少,我的心就算發生了變化,我的行為也不能改變。待政兒當了秦始皇之後,我會繼續行走在民間,與農田和農人為伍。或許我心裡會嚮往富貴悠閒,但我必須抑制住自己心中的嚮往。」
李牧搖頭:「何必?這天下又不只是你一人的天下。」
朱襄道:「這世上有隻能我做得到的事,在這些事上,這天下就是我一人的天下,是我一人的責任。」
李牧道:「朱襄,你何其狂妄。」
朱襄大笑道:「你可別說我,滅楚一事,明明可以和其他人配合,你非要自己來滅,你不也狂妄?」
李牧再次搖頭:「我和你不同。」
朱襄道:「並無不同。你只是因為有王翦,有廉公,還有其他人能做到你現在能做的事,你才如此悠閒。待事只有你能做成,那你就算違抗國君的命令,也會堅持到底。」
李牧沒有回答。
他本想說不一定,但或許朱襄比他更了解他自己。
朱襄確實比他更了解他自己。
趙國那位武安君李牧被殺,不就是這個原因?
趙軍和秦軍已經對峙數日,趙王卻要臨陣換將,李牧明知道朝中是個什麼情況,也抗詔不遵,導致身死。
李牧拼那微小的說服趙王的希望,不就是因為他知道除了他,趙國無人有打退秦軍的希望。
「獨我能」,就是獨我的責任。
這就是才高者的「狂妄」。
「你既然想繼續吃苦,那就繼續吃苦,別的人也勸不住你。只是雪姬身體不好……」李牧頓了頓,「你還是勸說雪姬別再到處走了,好好留在咸陽照顧政兒。」
朱襄道:「我能勸自然會勸,但若雪姬認為她更願意在外行走,那我也……」
朱襄鬆開韁繩,攤手聳肩:「我能奈何?」
李牧道:「你就不怕雪姬病逝?」
朱襄道:「我很怕我身邊的人離我而去。但我已經經歷了許多次的離別,知道他們都有自己的追求,我不能因為我的害怕,去阻止他們的追求。」
李牧只能嘆了一口氣,不再談這件事。<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