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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還嚎哭的人,今日都帶上了一副笑容。他們努力笑著,拿著家裡不多的干肉精糧細布,送朱襄離開。家裡條件不好的人,也湊在一起攢了條干肉,眼巴巴地送給朱襄做旅資。
朱襄收了他們的肉,就用自己家裡做的臘肉還禮;收了他們的細糧,就用家裡的細糧還禮;收了他們的布,就用自家的布還禮。
「禮尚往來。我收了你們的禮,必須還禮,方為君子。」
朱襄用了這番說辭,周圍人只好同意。
家裡糧食干肉布匹等很快就送完了,朱襄又拿出金銀錢幣和家中物件,計算價值,繼續與眾人交換贈禮。
送禮的人太多,朱襄很快就將家財散盡。
他連連對還要送禮的人作揖,讓他們收回禮物。
朱襄以「君子」的品德做藉口,若收禮而不回禮就是品格不端。眾人愛重朱襄,不願玷污朱襄的品格,只能作罷。
他們看著前面得到朱襄回禮的人捶胸頓足,心想自己為什麼要晚起那麼一會兒。
他們就該不睡覺守在朱襄公門口啊!
朱襄與眾人贈送禮物時,秦軍已至,白起和司馬靳就在一旁默默看著。
司馬靳心中對朱襄佩服更甚,很想上前說兩句,被白起冰冷的眼神凍在了原地。
「朱襄公,請。」
待朱襄走到秦軍面前時,白起才親自牽著馬車的韁繩走來,躬身請朱襄上馬車。
朱襄條件反射想上前將白起扶起,但他邁出半步後,腳收了回去,沉默地受了白起這一禮,在司馬靳的攙扶下,登上了馬車。
白起又請雪和嬴小政上車。雪也沉默地登上馬車,嬴小政卻在馬車前回頭,看向離秦軍十幾米遠的趙國眾人。
「政公子……」突然,一個小孩從人群中鑽出來,朝著嬴小政跑去。
秦兵想擋開這個孩子。
「不准傷害他!」嬴小政鬆開雪的手,朝著那個孩子跑去。
那個孩子遞給嬴小政一個籃子,裡面裝著用枯草、木頭、石頭等做成的小玩具。
「阿翁和村裡的阿翁阿媼做的,不好意思送。」那個孩子紅著臉道,「但、但還是想送,你能收下嗎?」
嬴小政在懷裡摸來摸去,在親爹的玉玦和家裡僕人雕的小動物木頭手串上猶豫了許久,最後實在捨不得手串,將帽子扯下來遞給那個孩子。
「舅父說,禮尚往來。」嬴小政板著臉,對著送行的眾人大聲道,「我是秦公子政!等我長大,一定回來滅暴趙,讓你們都吃飽穿暖!等我回來!」
他話音未落,一陣寒風吹過他光禿禿的腦門,凍得他一個哆嗦。
朱襄從馬車上跳了下來,一把撈起嬴小政就跑。
爬上馬車時,朱襄急促道:「武安君,趕緊走!」
雖然始皇崽外甥的放話很帥氣,但現在還在邯鄲城郊呢!
「政兒啊,這些話不能在趙國說,明白嗎?」朱襄一邊用手捂著嬴小政吹了涼風的腦門,一邊叮囑。
雪順著胸口:「良人,都是你教的。」
嬴小政抱著草籃子,心裡道,這才不是舅父教的。
嬴小政一句「我會回來」,把送行的趙人都嚇蒙了。白起跳到車上充當馬車夫,為朱襄駕車離開。
秦軍很快隊列合攏,將馬車護在軍陣中間,朝著遠方小跑。
趙人愣了一會兒,居然烏壓壓地跟上了秦軍。
白起回頭看了一眼本應該懼怕秦軍的趙人,心情十分複雜。
聽聞朱襄昨日對趙王說,虐民者必亡國。
今日朱襄的外甥,秦公子政又說,他會滅趙救民。
這舅甥二人,還真是……
白起又看了一眼馬車廂。希望朱襄和公子政入秦之後,可別在趙國這樣口無遮攔了。
馬車行駛了半日,相送的趙人有的掉隊,有的繼續跟隨,沿途還有新的人加入。
送行的隊伍浩浩蕩蕩,仍舊一眼望不見頭。
有些秦兵都忍不住回頭望向那些趙人。
在朱襄與這些人互相贈送禮物的時候,他們都是笑著的。
而現在,他們臉上布滿了痛苦和悲傷,沒有一個人眼中臉上沒有淚水。他們卻緊咬著牙齒,沒有高聲呼喊朱襄的名字,沒有任何人挽留朱襄。
朱襄問在車窗旁騎馬隨行的司馬靳:「司馬將軍,他們還跟著嗎?」
司馬靳道:「他們還跟著。」
朱襄下馬車,請送行的人回去。
送行的人點頭,停下了腳步。
過了一里地,朱襄看著不斷回頭的司馬靳,又問道:「司馬將軍,他們還跟著嗎?」
司馬靳嘆氣:「他們又跟來了。」
朱襄再次離開馬車,請求眾人不要再送行。
眾人再次答應,停下腳步。
但很快,朱襄聽著司馬靳的嘆氣聲,知道送行的人又跟來了。
如此幾次,一直到了邯鄲的邊界,看到了駐守的趙軍。
趙軍在將領的命令下放行,看著這群不知道如何繞來他們的秦軍,神情都很驚恐。
更讓他們驚恐的是,白起命令秦軍就在他們附近駐紮休息,搭灶做午飯。
飢腸轆轆的趙人站在離秦軍十幾米遠的地方停下了腳步,繼續養著眺望著朱襄乘坐的馬車。
馬車中雪已經哭得雙眼紅腫。嬴小政抱著籃子,雖然沒有掉眼淚,但也神情低落,兩眼泛紅。<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