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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勝再次沉默。
他難得不顧形象,一撩衣擺,坐在張良身邊:「良,你說動楚王后,如果韓國已亡,你就南下尋朱襄公吧。」
張良翻白眼:「尋太子政?被他嘲笑嗎?」
張勝聲音提高:「良!」
張良深呼吸,扭頭道:「我知道,兄長想讓張家留一後人,延續門扉。」
三弟自幼身體不好;兄長沒有在父親離世時隱居,選擇了在朝堂做官,就不能輕易背離韓國,否則張家的名聲不保。
所以能逃的只有自己,只有自己……
還不如兄長當時隱居,留下自己為韓國殉葬呢。張良痛苦地想。
張良離開秦國時,本來躊躇滿志。
以張家的權勢和韓王對張家的信任,他以為自己想要做出一番成就應該不難。
秦國再強大,也沒有六國加起來強大。他願意成為那個新的合縱之人,領著六國聯軍把秦國重新逼入函谷關內。
但很快,他的夢想就破碎了。
在他兄長決定出仕的那一刻,他的夢想就轟然破碎。
原本對他和藹可親的世交長輩們,當知道張勝想要出仕時,都立刻變了張臉,聯合起來使絆子打壓張家。
張家雖然在韓國根深蒂固,但張勝太過年輕,又沒有顯露出太多才華,所以張家原本擁有的那些朝堂勢力也見風使舵,不再支持張家。
張良想彌補,拜訪了許多故交。
但拜訪下來之後,他發現了一個問題。
那就是韓國太小了。
韓國的世卿之家就那麼幾家,朝堂勢力和民間門豪強也都只有那麼幾家,彼此之間門都根連著根,彼此根本分不出誰是誰的勢力。
當他祖父當韓相的時候,能為已經長大的父親鋪路,所以父親成了韓相。
兄長出生較晚,又不如父親處事圓滑,所以父親死前沒能讓兄長進入朝堂中樞,那麼兄長就不可能再進入韓國朝堂中樞了。
張家五代相韓,其他人早就眼饞了。
哪怕是張家的盟友都眼饞無比。
現在終於可以輪到其他人當韓相了,張家兒子居然還想再當一次韓相嗎?
貪得無厭的張家成了韓國世卿的「公敵」。
短短几年時間門,關於張家的流言蜚語在韓國甚囂塵上,原本張家良好的名聲瞬間門直落谷底。
韓國的羸弱,韓王的幾次丟臉,都被安在了張家身上。
誰讓張家當了這麼久的韓相呢?韓國衰落如果不是張家的錯,難道還能是韓王的錯?
不僅朝堂上排擠張家,民間門士人也一改對張家的尊敬,抨擊張家的不是。
原本投奔張家的門客紛紛離開。還有不少門客在離開張家後,比其他人更加猛烈地抨擊張家。
張良從新鄭城最囂張的「二代」,迅速變成了走到路上都會被人嘲笑的落魄子弟。
連張家的良田都有人敢霸占了。
張勝問過張良後悔嗎。
張良才知道兄長早就已經預料到了這樣的場面。
張勝在張家門客幾乎已經走光之後,才對張良道:「祖父和父親不是真的昏庸無能,而是不昏庸無能的人當不了韓相。」
「韓國本來就弱小,與太多強國接壤。若韓國圖謀強大,那麼就將面臨幾國共伐。」
「誠然,他國改革時也遭遇了危機。韓國如果能挺過危機,就能變得強大。」
「但良,從韓王到世卿,再到國內士人,他們不願意冒險。你明白嗎?」
張良問道:「所以公子非才會被逼走,是嗎?」
張勝苦笑搖頭:「公子非不是被逼走,而是韓國從上到下都沒有注意到這個人。即使現在,韓王大概對公子非也沒有多少印象。」
韓公子非在咸陽學宮已經揚名,在南秦也已經揚名,但名聲唯獨沒有傳入韓國來。
或許傳入了韓國,但沒有進入韓王心中。
這沒什麼驚訝的。
朱襄原本歷史中也是這樣。韓非的名聲響徹七國,連秦王政都讚不絕口。但韓非在韓國,仍舊沒有被重用啊。
張勝盡力了。
他明知道自己盡力的後果,還是盡力地讓張良看到了這個後果。
他知道不是張良愚蠢,是他和父親一直沒有將韓國這腐朽的一面,殘忍地展露給張家最有才華的張良看。
他們真心喜愛張良,以為能守護張良長大。到那時候,張良再看清現實不遲。
張良不過垂髫之年,應該在父兄的羽翼下快樂地成長。
誰知道張良在咸陽城的一次亂來,與秦太子偶遇,打亂了他們所有的計劃。
看著瞬間門成長起來的張良,張勝心裡痛極了。
「如果我真的不能救下韓國,我就去投奔公子非。」張良對張勝道,「我相信公子非心系韓國,他對未來的選擇,一定是對韓王、對韓國有利的選擇。」
即使那種選擇中沒有了韓王。
張勝鬆了一口氣,笑道:「你想通就好。你放心,我會盡力保護自己。」
張良對兄長微笑,但心裡黯然。
他知道,張家又不會上前線,所以只要張家不願意殉國,就可以不殉國。
韓國投降後,只有韓王會死。
若韓國世卿稍稍識相一點,說不定還能在秦國繼續為高官。甚至連韓國宗室都能活的好好的。<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