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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夢到了百年前的無涯海與蒼古林, 夢到了純淨善良的銀髮鮫人。鮫人的心淨如琉璃卻又熾烈, 他將這世間最真摯的愛,捧奉與她,為她用利刃剖開自己的尾身,只為能一步步地走到她的身邊, 牽起她的手。
最後,她夢到了萬魔深淵,夢見那鮫人,在被他深愛的新娘,無情地推下萬丈深淵後,於深淵中經受了怎樣可怕的折磨。那些原先她沒有親眼所見,只是在白奇寫就的劇本上,匆匆瞥過幾眼的句子,完全具象化在她眼前。陷身其中,有如置身無間地獄,那無盡的痛楚與折磨,常人略想一想便會驚懼地心魂震裂,而他,卻被他深愛的女子,一劍穿心,親手推入這魔窟之中。
親眼望見鮫人遭受的苦難煎熬後,她忽又回到了與他的成親夜。蒼古林的小屋中,她與他親手布置的新房裡,鮫人牽著她的手,與她一同走向花海深處。他身體的傷痛尚未完全消除,每走一步,雙足應仍有痛意,可他似絲毫也感覺不到,神色間只有歡喜與愛意,他歡喜地與她喝交杯酒,歡喜地同她說,想唱歌給她聽。
時隔百年,再一次對望上那雙盈滿愛意的明澈雙眸時,容煙忽地有點能夠猜到,迦若今夜是想幹什麼。他使她夢見舊事,夢見他曾遭受的苦難,或許是想知道,這百年來,她是否有為當年之事後悔過,哪怕心中的悔嘆只有零星的一絲一毫,他也想知道,究竟有沒有。
她自是要用行動表明,她一點都不後悔殺他,她對他的死,沒有半分愧疚。夢中的成親夜裡,容煙再一次凝出長劍,刺進了鮫人的心口,鮫人依然沒能將心中的歌唱出,只這一次,他不似百年前驚痛地望著她,眸光儘是難以置信,這一次,他像對她的選擇早有預料,他望著心血汩汩溢出,低低地笑著,夢境在他的笑聲中碎裂開來,容煙猛地從夢中驚醒,聽外面響起了敲門聲。
「……誰?」
「蘇陌。」
剛醒就聽到這麼一聲,如是心弦驟然被人拂過,容煙心因之猛地一顫,片刻後方平復下來。她鎮定心神說「稍等」,起身下榻,打開房門,望著門外立著的碧衫男子,唇際彎出一個標準的「好師姐」微笑,溫和問道:「師弟,這麼晚了,找我有事嗎?」
蘇陌眸光靜靜地落在她的面上,無波無瀾地,像是古井之水,「白日裡見師姐虛弱地站立不起,放心不下,遂過來看看」,說著自袖中取出一青玉藥瓶,遞與她道,「這是我自配的清氣養真丸,對恢復真氣大有裨益,師姐若不嫌棄,可服用試試。」
容煙謝過小師弟「關心」和「好意」,盈盈笑著婉拒,「不必了,白日裡有師兄為我輸送靈力,我已感覺好多了,不必再用藥了。」
「是麼?」蘇陌看著她,嗓音淡淡,「可我看師姐,面色蒼白,浮有虛汗,不像是身體大好的模樣。」
面上虛浮的冷汗,自是拜你適才入夢所賜了。容煙心中門清,卻得在與謝玄度成親前,裝得什麼都不知道,她想她在這三個月里要做的,就是不停地刺激迦若的恨意,遂對眼前的蘇陌師弟道:「面上出汗與身體無關,只是在你來前,我做了一個夢,在夢中想起了我最厭恨的舊人與舊事,為此心亂浮汗罷了。」
月色幽幽地落在小師弟眸底,蘇陌望著她問:「師姐素有清名在外,待人接物,無不至誠,竟有人能惹得師姐厭恨至此嗎?」
「是賤如螻蟻之輩,不值一提,我已近百年完完全全沒想起他來,不知怎的,今夜忽然夢見了」,用輕鬆含笑的語氣,說出聽著簡單實則殘酷扎心的回答,狠狠刺向眼前的男子後,容煙又笑著道,「這清氣養真丸,你自己留著用吧,我不需要這些,有師兄在,我什麼事也不會有的。」
蘇陌聞言微笑,「在入凌雲宗前,我就聽說縹緲峰清燭尊上的兩位大弟子,彼此情投意合,乃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今日親眼見了,果然傳聞不虛。」
容煙恰到好處地,將快為人|妻的甜蜜與微羞擺在面上,笑吟吟地對蘇陌道:「三個月後,就是我與師兄的婚期,那天我與師兄會在縹緲峰擺宴,峰中無人不至,小師弟也定要過來,喝一杯我與師兄的喜酒。」
「一定。」蘇陌道。
琢磨著今天晚上,蘇陌入夢折騰過她了,她也以言為刀,狠狠刺激過蘇陌了,容煙想著今夜就這般結了,與蘇陌再隨意扯了幾句,就要關門送客時,又聽蘇陌緩緩道:「那隻狐狸……」
」……狐狸?」容煙隨蘇陌目光看向室內蹲桌的「靈狐」白奇,暗想白奇是這世界的撰寫人,它以靈狐的身份待在她身邊後,這世界所有人都立刻接受了這一設定,以為這靈狐已經陪伴她多年,未感到有任何不妥,難道迦若沒有受到白奇的影響,覺得這狐狸是憑空出現的?甚至……他在懷疑白奇的身份,懷疑它不屬於這個世界?
若是這般,若迦若的能力超出白奇的控制,這世界恐怕又有崩塌之險了。容煙暗暗將心提起,神色仍如前,只是略微不解地問蘇陌道:「這隻靈狐,是我平日養著玩的,怎麼了?」
「白日在靈淵台時,我見這狐狸咬了師姐一口」,蘇陌道,「這廝如此悖逆傷主,師姐也要留在身邊嗎?」<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