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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珩道:「好甜。」甜味浸得他唇際笑意更深,他笑說「這是拜殿下所賜」後,又端碗飲了幾口,卻因動作過快,被這碗濃濃的齁甜給嗆到,微彎著腰嗆咳起來。
似是嗆得厲害了,眼角都嗆出點淚意,終於平復下來時,蘇珩眼角帶淚地笑看著她道:「真的好甜。」
作者有話要說:
第54章
雪落無聲, 燃盡的紅燭,隱滅最後一絲幽弱的微光,令世界沉入了完全的黑暗裡。是近似荒靡的黑暗, 幽夜裡的花蔓, 在沼澤中肆意盛放纏繞, 從腐爛不堪的污濁爛泥里, 生長出近乎抵死的熱烈,似要在最後的時刻, 拼盡一生的餘歡。
許是因為自明日起, 他不必再壓抑他滿心的仇恨, 不必再戴著痴情的玉奴面具,可將他這些年所受的侮辱,通通還諸她身,可一雪前恥、重新為人, 今夜的蘇珩,在這勝利曙光即將到來的時候, 縱然還戴著玉奴這張面具,應當體貼溫柔,但似已難掩心中的激動,擁她的力氣猛烈, 像要將她生生勒進他的骨血里, 叫她的魂體在他難掩仇恨的緊抱中, 灰飛煙滅。
「輕一些。」容煙動用她最後可用的公主權力, 安撫猛獸似的,輕撫了下蘇珩的肩臂道,「輕些。」
離天亮還有些時候,她的公主權力還有點效用, 蘇珩在她的話下,慢慢地收了些氣力,只是身體依然似因心中仇恨深重,而堅如鐵鑄。
他不再動作,緩緩地伏在了她的身前。全然的黑暗中,她看不清他半點神情,只聽得見他的呼吸,沉沉地落在她的耳邊,像是蟄伏在樹叢中的野獸,在將撲殺獵物前,壓抑著的冷烈聲息。
許久,她聽他在黑暗中,啞聲問道:「我是誰?」
這問題問得突兀奇怪,容煙托捧著他半邊臉頰,撫了撫道:「玉郎啊。」
他在她這樣的回答下,輕輕地笑了起來,似這答案令他歡喜,也似這答案是可笑的,半邊身子為此而輕輕顫動著。
手掌下輕顫著的觸感,令容煙不禁聯想到冰面浮現起道道裂紋,好像有什麼就要碎裂開來了,冰冷的,刺人的。這種不明且令人略有不安的感覺,促使容煙下意識鬆了手。然她剛微微將手鬆開,略離了蘇珩的臉頰,蘇珩的一隻手,就在暗色中緊追了上來,緊緊捉握住她欲離去的手。
他指骨修長,緊握住她手的動作,讓容煙感覺自己的手,像是被藤蔓給緊緊纏住了。不僅僅是手,甚至蘇珩整個人,在今夜此時,都像是藤蔓緊緊地纏著她,讓她第一次在面對他時,隱隱有種窒息的感覺。
他力氣很大,她一時未能將手抽離,叫他將她的手與他十指相扣。他一手扣壓著她,在幽沉無光的暗色中,再一次啞聲問道:「我是誰?」
明明是暗不可見的,但容煙似可想見蘇珩此刻眸中正灼幽火。這是從前披著玉奴皮囊的蘇珩,絕不會展露出來的,縱然在黑暗中,他也應謹慎地不會泄露心中絲毫隱忍怨恨……他今夜如此,是因即將不必再忍耐,而難耐怨恨嗎?……
不僅僅是如此……沉默暗想片刻後,容煙似是明白了今夜的蘇珩,為何要近乎偏執地一再問她,他是誰。
雖然明日裡蘇珩就可殺她、就可雪恥,但,就如他身上的牡丹畫紋難以消除,蘇珩這幾年身為玉奴的恥辱時光,豈是可以隨著她的人頭落地,在一日之間,就直接煙消雲散的……
他需要身份尋找,需要身份扭轉與認同。長期扭曲心志的作戲,使他在內心也深深唾棄著那一個自己,他想要擺脫那個可恥的玉奴,想要尋回從前的蘇珩,那個朗月風清、皎潔如玉的蘇珩。
「我是誰?」
等不來答案的又一聲問,猝然打斷了容煙的思考,身前年輕男子沉啞的嗓音里,已隱著焦躁,如有幽火在煎熬他心,灼痛迫他又一次開口追問道:「我是誰?!」
「蘇珩。」容煙輕輕地道。
她極少這樣喚他。最開始,她是想要調戲勾|引少年郎,來一場風月遊戲的昭陽公主,對年少的蘇珩,一口一個輕佻的「小蘇大人」;而後,她失了耐性,撕下了柔情的外衣,做世人心中狠絕毒辣的昭陽公主,對被逼跪入公主府的蘇珩,一口一個貶低的「玉奴」;再後來,她是被蘇珩精湛演技騙過,是沉淪入溫柔鄉的昭陽公主,對「深愛」著他的蘇珩,常是情意綿綿的「玉郎」、「玉郎」,至於他的本名蘇珩,她極少呼喚。
蘇珩,她在這黑暗的最後一夜裡,在他的一再追問下,這般輕輕喚他,不知是以昭陽公主的身份,還是她容煙。
原似正被心火灼燒的男子,在這一聲喚後,驟然安靜了下來。他扣握她手的手勁,一時似松無力,一時又更加用力,如此反覆一陣後,他還是緊緊扣握著她那隻手,另一條手臂也緊緊地攬抱住她。
「我是蘇珩……」他在她耳邊,低低地道出這四字。他似是得到了他想要的回答,可又為她的回答,有種絕望無力的頹然。這頹然像是無底的深淵,這一世都沒有能夠攀爬出去的可能。
但,是可以離開深淵再見天光的,女主白茶會治癒他的心傷,日後他的千秋大業會蓋過他恥辱的過去,而她那時,早已離他很遠很遠,與他身處兩個永不可及的世界,不會出現在他的面前,給他帶來恥辱和仇恨。<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