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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汗淋漓,有如出漿。撕裂身體的疼痛像連同靈魂一起,一寸寸地扯裂開來。不是疼一瞬間即可解脫的痛楚,劇痛漫長無盡,他為忍痛緊咬著的唇,早已鮮血淋漓,他的身體,從他舉刀的那一刻起,就一直無法自控地因痛顫慄。他死咬著唇沒有向外發出一點聲息,可身體因所承受的痛苦,在心中悽厲哀鳴不絕。
痛苦化為擾人的魔音,在心底幽幽地勸他停下,它們說她或許已經死了,他現下所做只是無用功,它們說她與明瀾早就情投意合,他縱為救她而身死,也只是成全了她和明瀾,明瀾與她兩相情好時,他自己會寂寂死去,在她心底,留不下一絲影子。
劇痛之下,魔音繞耳,然而,無論痛有多烈,他握刀的手始終沒有停下,沒有因痛有半分退縮與遲疑。他一直在心中想她,想她對他說過的每一句話,想她對他展露的每一縷笑顏,想她現下極有可能身處的險惡境地,想他還有許多的話要對她說。他顧不得那許多許多,他只是堅守著想要見她、想要救她的心念,只是忍痛向上蒼祈求,祈求自己可以化腿成功,祈求自己還有見她救她的機會。
屢屢險些痛至昏厥時,他甚至用幻覺來對抗痛苦、堅定心念。好像她就坐在他的身旁,如滿月節那夜,溫柔地笑望著他,用手輕輕地撫摸著他的尾身。那樣的溫柔美好,似是令他傷口的疼痛都減輕了不少,他握刀的手,因此狠狠地剖至末端,剖向她所說的銀白月光,他在劇痛的幻夢中暈了過去,夢中他與她在無涯海浮游共舞,她在月光映照的海水中伸手向他,笑對他道:「來啊,迦若。」
痛苦與甜蜜交織成迷亂夢境,他於其中不知浮沉多久,方緩緩睜眼,醒了過來。醒來時,入目是明暗不定的幽光,鼻尖是腥冷濃重的血腥味,他像置身在血牢之中,周身疼痛欲裂。他顧不得那些,剛有兩分清醒,即忍痛坐起身來,顫顫伸手向下。沒有鱗片覆蓋的尾身,手下觸摸到的,是如人類男子一般的修長雙腿。
暗室中,鮫人雙眸瞬間紅透,不是因身體所承受的痛楚,而是為心頭涌溢的歡喜,他做到了,他可以離開無涯海、可以去找她了。鮫人痛且欣喜地放眼向外,而無涯海外,綿延不絕的蒼古林中,有人正等著他的到來,她無聊地將指尖變幻的一株月熒草,輕輕捻滅,開口問道:「迦若他……就快來了吧?」
身邊通體雪白的靈獸,輕輕地「嗯」了一聲,它極目望向遠處無垠的幽海,原是出自於蘇珩筆下的鮫族世外桃源,無波無瀾地道:「他應該,已經成功化腿了。」
原只是喜歡而已,只是單純鮫人的初心萌動,那一點萌動,或許會發展成至死不渝的情愛,但定需要長久的時光以及相應的機緣。然而,因為女修驟然間生死不明,那一點初心萌動的喜歡,在生死之事前迅速升溫,鮫人近似獻祭自身的愛意,升騰地熾烈無比,也只有愛到這般熾熱,才會在心碎之時,流下血淚來。
無聲地想了會兒劇情後,容煙輕嗤一笑,任指尖最後一點螢光淡淡散盡,「雖然只是一縷愛念的化身而已,但也是屬於你家神君的愛念,你與我一起這般折騰他,不怕日後離開天書世界時,你家神君翻臉不認人,找你秋後算帳嗎?」
神獸白奇卻是篤定的,「不會」,不僅僅是堅信自家神君品性高潔,絕不會出爾反爾、遷怒於人,也因在開始這項任務前,神君曾對他有過囑託,「當時神君再三告誡我,萬勿因那一縷愛念出自於他,而有所顧忌,定要竭盡所能,將之抹消乾淨,無論使用何種酷烈手段。」
「我不明白」,等人的過程是無趣的,容煙為打發閒暇,追問下去,「為何一定要將之抹除?是因所謂的神祇,不可以有任何一絲情念嗎?」
「……其實不是如此,縱為神,也不必心如鐵石,我亦不解,並曾就此問過神君,神君沒有直接告訴我緣由,只是在靜默很久後,簡單地同我說,他的這縷愛念,會影響到一場夢境,神君說他現在尚可控制住這縷愛念,但如任之發展下去,等到控不住的那一天,那場夢境,將會因外界愛念的牽引而崩塌……」
思量後不再保留,白奇將所知的慢慢告訴她道:「神君說,那是一場好夢,夢裡有夢中之人所想要的一切,只有歡笑,永無淚水。神君說那場夢不可以崩塌,若是崩塌,夢中之人便無可棲身之處了……」
所知的,只有這些了,白奇緩緩說罷後,看向身邊被天書選中的女子,掩下眸光中的複雜,聲平無波地道:「……神君只跟我說了這些,說實話,我當時聽得雲裡霧裡,並不明白,現在……現在也依然不解……神君既不明言,那便不是我可以深究下去的事,我只知道,神君做事定有用意,神君吩咐的事,我定要竭力完成。」
女子依然對他敬重的神君,沒有半點好感,她只關心她的回家之事,又一次問他道:「你說這世界的時間並不影響我,我離開此界歸家,原來的世界裡,時間只過去須臾而已,是真的嗎?」<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