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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珩沉默不語, 抬手將那碟海棠蜜餞拿至榻邊, 並等待著昭陽公主在這一聲親昵後,陡然變臉後的冷言冷語。
但公主竟沒有,在捏一枚蜜餞送入口中慢慢嚼時,她眉眼間的笑意始終未淡, 一雙眸子盈盈漾波地望著他。微一吞咽甜津後,她略啟紅唇, 銜著海棠蜜餞甜絲絲的香氣,再一次喚他道:「玉郎~」
宛如柳絮般柔飄飄的一聲,卻似沉重的鎖鏈落下,令蘇珩端碟的手臂, 更加滯重僵硬。他在如絲如縷的清甜香氣中, 垂著眼不說話, 聽昭陽公主含笑問他道:「為何不應?」
「奴……身份低賤」, 蘇珩低聲回道,「當不得殿下這樣稱呼。」
「沒有是否當得,只看本宮是否喜歡」,昭陽公主令他抬臉看她, 蘊笑注視著他的雙眸道,「這是予你的獎賞。因你此次護主有功,所以賞你這一聲。往後做的好了,討本宮歡心了,依然有這樣的獎賞,明白了嗎?」
「是」,蘇珩順從地應著,並道,「謝殿下獎賞。」
「單就只有謝意嗎?」昭陽公主笑著追問,「不喜歡嗎?」
蘇珩抿唇低著頭時,昭陽公主靠近前來,幾是貼在他頰邊問道:「玉郎,不喜歡本宮這樣喚你嗎?」
香甜溫熱的氣息,似暮春的暖風,悄將玉白的臉頰,吹泛起淡淡桃花色,一聲綿綿的「玉郎」,如探有無數細小撩鉤,勾得玉面郎君心湖漣漾,「……沒有……沒有不喜歡……」輕低嗓音中的羞意,在令人迷亂的香氣吹拂下,已不知是故意捏就,還是來自心底,「喜歡……奴,很歡喜……」
清涼山一行,令負傷的昭陽公主,需長期臥榻靜養。公主靜養期間,本就受殿下偏寵的奴郎蘇珩,因先前護主有功、更受信任倚重,幾乎日夜不離公主榻前。
不僅是端茶侍藥,瑣事侍奉,當公主需得處理朝事,卻因傷體疲乏、懶怠動筆時,蘇珩甚至可在公主許可下,代公主執筆下敕,下達政令。
一時間,蘇珩儼然近似昭陽公主的心腹,成了他人眼中炙手可熱的紅人。但,他人意欲攀附時,紅人蘇珩卻謹守本分,毫不逾矩,不趁著這大好時機,去做半點越權結勢之事。
日常蘇珩只是盡心盡力地侍奉公主,將所有心思,放在公主的衣食住行上,從不主動向公主求權,從不越矩伸手旁事,只按公主命令行事,只是為替公主分憂而偶代公主執筆而已,並無半點追權逐勢之心。
從前眾奴郎陪侍公主的時間,被偏寵的蘇珩,一人獨占十至四五,而在公主因傷靜養期間,蘇珩所得偏寵,不僅升至十之六七,且似還有上升的趨勢。昭陽公主對蘇珩隱有依賴的偏寵,漸漸人人都能看得出來,就連天子來探望皇姐時,都不再只把蘇珩當空氣,會駐足停下望他兩眼,命他定要侍奉好公主云云。
這一日,蘇珩如常服侍昭陽公主用藥,剛將溫熱的藥碗端至公主榻邊,就見昭陽公主蹙眉搖著扇道:「本宮今日不喝藥。」她話音道來是命令,但其中語氣卻是柔軟,像是任性的小女孩兒,在軟綿綿地使小性子,「玉奴,將藥端走,別拿這酸苦味道,來薰本宮。」
若換了旁人侍奉,昭陽公主說什麼就是什麼,只會為了自己一時不受責罰而趕緊將藥端走,才不管昭陽公主少喝了這碗藥,傷會好的慢些。而蘇珩,卻甘冒著被責罰的風險,定身在榻邊不走,捧著手中的良藥,耐心勸說公主趁熱服用。
「絮絮叨叨的,煩死人了」,昭陽公主執扇輕抽了下蘇珩手臂,睨著他道,「本宮說不喝就不喝!端走!再煩人,就拖下去打!」
這一聲清叱下來,殿內事不關己的侍從們,都不禁悄悄縮頭屏氣,生怕玉奴引起的公主怒火,會燒到他們身上來。可蘇珩,在公主的責打警告下,依然面無懼色,他屈膝半跪於榻前,高高地捧著藥碗道:「殿下要打奴,也最好先將這碗藥趁熱喝下再打。若因一時的酸苦不肯喝藥,貽誤了治傷時機,後面為了療愈還得多飲幾碗,又是何苦呢?」
昭陽公主捋著扇墜兒不說話,蘇珩又將一旁几上的蜜餞果碟端來勸道:「殿下可銜著蜜餞喝藥,這樣口中甜津津的,藥的酸苦味也就淡了。」又道,「殿下還是按時服藥、快些好起來為好,殿下鎮日靜養不出門,本該秀致的大梁朝初秋之景,都似因此,黯然失色了呢。」
昭陽公主掩扇一笑,原先似是薄怒的神色,如春雪化融,「是蜜餞甜,還是你的嘴更甜呢?」
蘇珩唇際亦銜著淡淡笑意,「殿下從前責奴不會說甜言蜜語,奴只好努力學說。奴這般說,殿下喜歡嗎?」
「還行」,昭陽公主說是「還行」,面上的笑意卻明晶晶的,她坐直身體笑道,「就為你這幾句話,本宮就勉為其難地喝下這碗藥吧。」
就著蘇珩的手,銜著蜜餞飲了小半碗藥後,昭陽公主還是難耐酸苦,蹙著眉揮手道:「好了好了,就喝這麼多,將藥端走吧。」
蘇珩卻不依不饒,「殿下方才說要全部喝完,殿中人都聽見了,殿下一字千金,可不能食言。」
殿中垂手侍立的僕從,誰敢參與他們的調|情遊戲,都低著頭一字不語。榻上的昭陽公主「孤立無援」,仍是堅持「不喝不喝」,一時耍耐,一時責罵,到最後,或笑或罵的兩字「玉奴」,在她口中,已成了近似撒嬌的一聲「玉郎」。<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