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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遲遲不殺我,難道是因捨不得殺嗎?!你一而再地救我,難道是不想我死嗎?!蘇珩,你不會是真的愛上我了吧?愛上你的仇人,一個肆意欺凌侮辱你、將你當做替身奴隸的女人?可笑,可笑!!這真是天下第一可笑之事!!」
是尖刻的反諷之語,如毒箭刺向對方時,是希望對方能將這毒箭直接斬斷,明明白白地告訴她,她是在胡說八道,告訴她,他救她不殺她是另有理由,他不愛她,他怎麼可能會愛她?!!
可對面的年輕男子,沒有冷笑著否認,他甚至沒有保持沉默,在她刻意的嘲諷下,靜靜地看著她道:「是,我愛你。」
面上的笑意,像是浮冰顫裂欲碎,容煙心中的底氣與固執堅持,也像只剩最後一線。她仍是不願去面對這種可能,強行繃緊這一線,輕蔑地扯起唇角笑道:「……又……又演上了是吧,又開始演了……這一次,又想欺騙我,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別演了!」心中狂亂,如風暴推涌地她情緒越發激烈,好像她越是激烈諷刺,就越能凸顯蘇珩那三字可笑至極,「你演得還不夠嗎?!你從前演得夠好了,什麼一世愛我、忠貞不渝,好極了,我從前已經被你騙過、信你一次了!不必再同我演了!再演我也不會再信你了!你不累嗎?從前為了演我,不僅天天『愛』不離口,還將那個同心結,日日貼著心口放,你不嫌噁心嗎?!那同心結,你如今早就一把火燒了吧?!你還要同我演什麼?!」
激烈狂亂的情緒沖涌下,為了擊破蘇珩的謊言,為了證明他所說的愛,完全是欺騙是笑話,容煙邊冷笑諷刺著,邊用力扯開了蘇珩的衣襟。然而,衣衫敞開時,真有一道朱色如火焰落了下來。鮮艷的朱紅色,如能灼痛雙目、灼化堅冰,將她所有冰冷的諷刺,全堵在了嗓子眼裡,讓她登時一字也說不出來。
落在榻衾上的同心結,似火焰寂寂地燃燒著,容煙望著這一抹紅,眼裡像只能望得見這抹紅。一時間,心神空茫,那些激烈翻湧的情緒,似一下子全被抽空了,她如沒有魂靈的泥雕木偶,而蘇珩平靜地繼續他的動作,幫她將乾淨衣裳穿好,幫她將濕發擦乾。
「你是瘋了嗎?」許久後,容煙輕輕地道,她抬頭看向蘇珩,「你該恨我才是,恨我對你的欺凌侮辱,我也恨你,恨你騙取我的信任,恨你奪了我的權勢,我們該互相憎恨,直到死亡。」
蘇珩的平靜是瘋狂的,他如一潭暗流洶湧的靜水,表面愈是平靜,內里愈是瘋癲。「你當然應該恨我,我也恨你,你有多恨,我,就有多恨」,他甚至抬手輕撫她的臉頰,唇際浮著清淡的笑意,看著人像再正常不過,而眸光幽亮,似燃著兩簇鬼火,為自己終於找到一個可以愛人的理由,而十分歡喜,「你恨我,我也恨你,那我們之間就扯平了,那我們……就可以相愛了。」
他溫柔地擁她入懷,似是滿足地在她耳邊輕輕喟嘆一聲。他的懷抱是溫暖的,而容煙有如置身冰窟,感覺天塌地陷。瘋了,她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想,蘇珩他,瘋了……
蘇珩像是真瘋了,但只對她一個人瘋。他在世人面前,仍是勤政的新朝皇帝,在蘇家人面前,仍是好兒子好兄長,獨獨在面對她時,瘋得沒有理智。
理智當是只有恨只想殺的,可蘇珩,似想與她回到從前某一段時光。不是她追他躲時,也不是她逼他為奴時,而是昭陽公主與小蘇大人甜膩地宛如新婚夫婦的那段美好時光。儘管那段時光就如陽光下的泡沫,是虛假的幻影,可蘇珩似乎眷戀那種虛假的美好,他常來與她同寢同食,好像這座關押她的殿閣,是從前的公主府,是他與她的愛巢。
容煙知道怎麼折辱心性高傲的蘇珩,也知道怎麼刺激滿心仇恨的蘇珩,可面對一個瘋了似的、要與她相愛的蘇珩,她不知如何是好。
蘇珩來時,她常是沉默的,蘇珩不強逼她什麼,也不予她自由,只是每次人過來時,都會帶點物事過來,多是公主府內的舊物,也都與她和他有關,凝結著他們過去的「甜蜜」記憶,有著所謂的「紀念」意義的。
又一次,他帶了一隻貓來。不是她心心念念的花嘴銜蝶奴,而是一隻橘黃色的大貓。抱這隻貓來時,蘇珩面上的神情,蘊著罕見的期待,好像這隻貓很特別,他似乎希望她能想起它的由來。
怔茫片刻後,容煙想起了,可卻不願去說,她依然沉默著,蘇珩沒有追著定要她答,只是眸中晶亮的期待,一點點地淡了下來。黯淡了,而未完全消失,他抱著貓在她身邊坐下,沉默許久後,忽地開口道:「我一直記著你講過的鮫人故事。」
「那時你問我,如若公主實則知情,若少年鮫人的單相思,從頭到尾,都在公主的掌控之中,是公主在有意玩弄他的感情,欣賞他的隱忍付出、求而不得,我是會選擇殺還是不殺?」
「當是我沒有回答,是因我不懂得一個人恨會有多深、愛會有多深。現在我明白了,我回答你,若我是那名鮫人,我不會殺公主,我會令她變成鮫人、將她帶到海底,要她永永遠遠與我一起。」<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