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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曾在宛城有至交有新娘,卻選擇決絕離開的少年, 他再度回到舊地時,已有了新的身份,是名震天下的身份,只這身份, 對故友與故愛來說, 卻是陌生的冰冷的。
若是尋常故人相見, 縱有再多的愛怨相交糾纏難解, 也不至相對時緘默無言。而因靖王這一身份,宴上一時無人言語動作,最終還是靖王本人,曾經的少年阿烈, 如今的雍帝長子恆奕,最先執起酒壺,邊為兩位故交斟酒,邊先說起自己的事來。
「……從前並非有意相瞞,我也不知自己身世,只以為生父生母貧賤,是因無力撫養,才將我丟在宛城街頭……後來,我十六歲那年時,家人找到了我,我才知自己的生母,是平陽侯微時的原配妻子,我原是平陽侯的長子……
……此後多年,我隨父親征戰天下,期間多有險阻,多次曾生死一線,那般境遇兇險時,也不敢多與故人聯繫……再後來,父親建立雍朝,江山安定,我得到你們身在南齊的消息,本不想過多打擾,可是,齊帝昏庸,竟治罪於你,我如何忍見故人冤死他鄉,遂派遣使者,向齊帝提了那樁交易……」
恆奕向故交敬酒並致歉,「我動作還是太晚了,若能早些將你救出,你也不會受皮肉之苦。」
雲棠起身不敢受,他言辭恭謹,「殿下救我性命,雲棠心中唯有感激,這一杯酒,雲棠敬謝殿下。」
他喝酒的動作微急了些,一杯飲盡時不由輕聲嗆咳起來。容煙本在旁默默坐著,見狀忙起身為他撫背,雖未言語,但輕柔的動作和焦急的眸光,滿溢著對丈夫的關心和憂切。
「我無事」,雲棠和聲微笑著寬慰妻子後,又滿上一杯酒,敬向恆奕,「第二杯酒,敬謝殿下助我與內子離開南齊險地。」
容煙手微滯了滯,還是將手邊的酒杯舉起,與身邊的丈夫一起,敬向眼前人。她沒有在宴上多坐,食不知味地用了一會兒,便藉口不勝酒力離開了宴廳。
侍女小荷扶著她往寢房走,期間忍不住心中歡悅地說:「太好了,原來靖王殿下是郎主與夫人的故交。奴婢先前心裡一直暗為主子擔憂,這下好了,原來靖王殿下是為舊誼出手相救,郎主和夫人回到北雍後,有這樣一位大人物罩著,往後誰也欺負不了的。」
小荷原是雲家的侍女,後來隨雲棠南渡又返北,知道她家公子幼少時,同阿烈阿煙玩在一起,也知道阿煙被阿烈丟在婚禮上後又嫁給雲棠的往事。容煙見小荷是發自真心地為主子感到高興,想要跟著笑一笑,但卻連彎一彎唇際也做不到,心頭沉甸甸的,像堵滿了浸水的棉花,莫說笑,甚至感覺心中憋悶得難受,像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回房後,小荷捧來熱水要為她梳洗,容煙讓小荷下去休息,自將雙手浸在水中。她好像在想心事,絮絮亂亂地想了很多,又好像什麼也沒有想,等水已涼透、遍體生寒時,方回過神來。她想起身將窗關上,可在望見遠處宴廳的燈火,望見映在廳窗上的男子身影時,手又頓住,僵硬地握著窗扇一角,許久後,默然地坐在了窗邊。
少時負氣過去後,山河碎裂,風雨飄搖,她在沉重的現實前,將往事壓在心底,也未再想過此生會再與故人相見,怎能料到多年後的某一天,他忽然又出現在她的眼前。
也許是該怨恨相對的,可那已是許多年前的事,她早為雲棠之妻,對少年少女間的那點子事,應該能夠做到放下。縱不壓抑著放下又如何,如今,他是靖王,而她與雲棠處境艱難,只能仰人鼻息。難道她還能真像十七八歲時想的那樣,等再見到阿烈時,要狠狠地打他罵他,並定要從他那裡追問出緣由嗎?不管當年緣由為何,世事早已塵埃落定了。
思緒沉亂,如絲如縷地不知糾纏她多久後,有熟悉的人聲伴著推門聲響起,「怎麼坐在窗邊?還是早春呢,夜裡風寒,在窗邊坐久了,小心著涼。」
容煙見丈夫歸來,忙回神起身相迎。她看他面頰微紅,眸中也漾著幾絲醉色,心頭浮起憂慮,上前挽住他問:「沒喝多吧?張大夫說你現在雖能飲酒,但不能貪杯的。」
「沒有」,丈夫邊回答寬慰她心,邊握住了她的手,「這樣涼「,他輕嘆著將窗扉合上,拉她在窗下坐下,兩手緊捂著她的手,噙著笑意低頭呵氣道,「我給你捂一捂,捂暖和。」
言語動作有些像孩子,像是真有點喝醉了,容煙依著丈夫坐著,由著丈夫幫她捂手,看他低頭暖捂一陣後,又緊握著她的手,抬頭看著她道:「你走後,我與……阿烈,聊了許多。」
丈夫與她同北雍時勢說起。靖王恆奕是雍帝與原配的兒子,雍帝的原配夫人,是他微時的糟糠之妻,早已病離人世,許多年前,天下尚未一分為二,平民出身的雍帝,靠戰功崛起時,就已娶了出身高門的新妻子,這位新妻子即是如今的雍朝皇后,這些年來,與雍帝育有多名子女。
雍朝已建立多年,而太子之位依然空懸,圍繞太子之位的爭鬥,明面尚未見刀光劍影,而背地裡早就暗流洶湧。此次兩國交易換人後,無論實情如何,外人眼裡,他們夫妻都站穩了靖王陣營,而靖王是將他們從南齊救出,但也使他們走進了新的漩渦,往後,他們三人休戚相關,命運將牢牢地綁在一起。<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