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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沒有瘋狂的愛恨糾葛,心中只有悸動與情意悄悄流淌。容煙無言地落下淚來,迦若輕輕地吻去她的淚水,他眸中的瘋狂像是退去了,又像是潛得更深,他此刻安靜看她的眸光純澈乾淨,就像從前的鮫人。
她與他都已是彌留之際,可他卻是在笑著,他溫柔親吻她的唇,他們的鮮血染在一起,他輕輕地笑對她說:「我們不會死的,我們也不會分開,我還沒有唱歌給你聽呢,一百年前,就想唱給你聽的。」
是一支優美的情歌,鮫人宛如天籟的歌聲中,容煙似是沉入了永恆的睡夢裡。起先夢裡有無涯海、有蒼古林,後來又似因外力影響,一切又忽都化作虛無,她不知在夢中沉向何方,只是歌聲,鮫人訴愛的歌聲,一直在她心上縈繞不絕,天涯海角,永不與她分離。
【第三個世界】
「夫人……夫人醒醒……」
像是做了一場很長的夢,夢醒時,夢中之事半點都記不清楚,只是夢中的歌聲,在夢醒之後,猶在她心尖縈繞不絕。
容煙在喚聲中睜眼後,怔愣了好一會兒,才從混沌的幽夢中,漸漸緩過神來。遠去的歌聲消隱,她清醒地回到人世,見身前的侍女小荷,面有憂急之色,登時心也跟著高高揪懸,著急坐起問道:「怎麼了?是相公出什麼事了嗎?」
「沒有,郎主無事」,小荷道,「郎主讓奴婢不要打擾夫人,讓夫人多睡一會兒,可是奴婢在旁守著,看夫人越睡越不安穩,就像被夢魘纏住了,面上身上也發燙,心裡擔心夫人,所以才將夫人喚醒……夫人,您還好嗎?您身體有沒有哪裡不舒服?要不奴婢請張大夫過來看看……」
「不用了,我無事」,容煙也不記得自己夢了什麼,只是抬手扶額,確實觸到一層虛汗,難怪小荷會擔心地將她喚醒,她邊起身下榻,邊問小荷,「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小荷扶著她道:「快巳正了。」
竟睡到了這個時候,自從相公出事以來,已有多少時日夜不能寐,縱是在深夜裡倦極睡了,也總是睡上一二時辰,天剛蒙蒙亮就猛地驚醒。也許是因之前數月,總是時刻驚懼、寢食難安,強撐著積攢了太多的疲乏與壓力,所以如今到了北國地界、相公處境暫且安全,可以稍稍放下心後,之前強撐累積的疲憊一下子全壓了下來,使她今日睡得這樣久、這樣沉。
容煙如此想著,轉看向室內另一張榻,卻見榻上無人,安放的心立時又揪了起來,不由拔高聲調問道:「相公人呢?」
小荷回道:「郎主一早就在外面園子裡練習走路。」
容煙詫問:「相公是自己在走嗎?」
「是啊」,小荷笑道,「雖然還需拄杖,但郎主已可一人下地,慢慢行走。」
聽是如此,容煙又是驚喜又是擔心,「還是扶著些為好,萬一摔了呢」,她情急之下,直欲出門扶看,被小荷在旁笑著拉住提醒,「夫人,您還沒梳洗換衣呢!」
小荷邊扶她往鏡台去,邊笑著寬慰她道:「園子裡,張大夫和吉安他們,都在旁陪著。有他們看著,郎主不會有事的,夫人不必過度擔心。夫人還是先梳洗換衣吧,您就這樣穿著單衣衝出門去,反會驚得郎主站立不穩呢。」
想自己身為主母,卻這般驚懼不安,還不如丫鬟淡定,容煙不由失笑,也覺自己是有些擔心過頭了。雖然已經離開了南國,但她還沒能從之前時刻擔心相公死於非命的恐怖氛圍中,徹底掙脫出來。
可是,又如何能輕易掙脫呢,儘管保全性命地離開南國,但相公身上因牢獄之災留下的諸多傷口,還未能全數痊癒,以致她夜間都不敢與相公同榻,生怕自己睡時無意間壓到相公的傷口,而相公,相公這人,縱是夜裡被她壓到傷口出血,也不會向她吭一聲的,她是知道相公定會如此,所以在車隊行往北朝京城的這些時日里,才堅持要與相公分榻而眠。
心中暗暗嘆息著,容煙在鏡台前坐下,淨面挽發。此地是覃城驛站,離北朝京城尚有十來日的車程,但離她家鄉宛城已經很近了。宛城是她與相公共同度過童年少年的舊地,可天下不太平,七年前,平陽侯造反,齊朝在亂戰中,一分為二,相公那時已是齊朝官員,自是忠心耿耿地跟隨齊天子南渡,她隨相公離開家鄉,一別多年。
只是,相公對齊朝忠心,一心想輔佐明君統一河山,可齊帝卻在南渡後,不思進取,日漸昏聵。相公為官清正,不畏強權,在大理寺秉公處理一樁案件時,得罪了齊帝寵妃的母家,被構陷下獄,不僅要受刑罰之苦,還將被秋後問斬。那段可怕的時日里,她如臨滅頂之災,想盡一切法子多方奔走,希求能救下丈夫,可卻是呼天不應叫地無門。就在她萬念俱灰,已準備與丈夫同生共死之時,事情忽然出現了轉機。
不知為何,北朝靖王向他們伸出了援手。靖王以交換一南朝俘將為條件,要求南齊皇帝放過她的丈夫。那俘將是齊帝寵妃的弟弟,寵妃力勸齊帝答應這樁交易。齊帝從前任人唯親,並不看重丈夫的才能,也並沒有重用丈夫,卻因北朝靖王提出的交易,懷疑丈夫是不是有治世之能,懷疑若是放丈夫離開南齊,會不會給南齊埋下隱患,猶豫著不肯交換放人。<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