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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位「玉郎」來了,這句早被遺忘在記憶深處的話,忽然在夢境中被想起。夢中的蘇珩,因此心神震顫時,見人群中的薛鈺,抬眸向他看來。
作者有話要說:
第50章
周圍的庭院花木人群, 都在這一望中,漸漸化為了泡影。喧嚷的人音遠去,耳邊空寂無聲, 而眼前, 只有那位十九歲的年輕男子, 這世間唯一曾經身為昭陽公主丈夫的男子, 儘管,只有半夜。
十九歲, 蘇珩忽地想起, 夢外的他, 也正是十九歲。十九歲的他,雖已想方設法重回朝廷,但早不是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在世人眼里, 他永是昭陽公主的床奴,身上永遠背負著洗不去的恥辱印記。曾經的少年遠如隔世, 長期被折辱的時光,磨礪地他面目全非、滿心恨怨。而若只是滿心仇恨也就罷了,偏這恨里又似摻雜了其他,使他越發恨痛如絞, 時時刻刻不得安寧。
而十九歲的薛鈺, 心中沒有絲毫痛苦。身份上, 他是天之驕子, 受帝後信任重用,可盡情施展心中抱負,感情上,他與他深愛的女子已經定下婚事, 不久後就將尚公主,成為她的丈夫,與她白首偕老、恩愛一世。
是該如此的,可為何應當滿心歡喜的薛鈺,此刻望向他的眸光,隱隱透著一種難言的悲憫。是在悲憫他自己,還是在悲憫他蘇珩,又……為何而悲憫?
蘇珩看不明白,他心中茫然無緒,只見薛鈺望他的眸光,悲憫、平靜而沉默,像是不起波瀾的湖鏡,靜靜地倒映著他的身影。
明明是他身為蘇珩正被望著,可在這般如鏡的眸光相望中,心神恍惚的一瞬,好似眸中倒影成真,天地逆轉了過來,他是身為薛鈺正望著蘇珩,他,成了薛鈺。
竟真成了薛鈺,周遭所有如煙散去,身為薛鈺的他,也尚未到十九歲的年紀,方才是十五六歲的少年。夢中情景,像是曾真切發生過的,他沒有自主言行的能力,只是身為薛鈺,將曾經所發生的一切,真真切切地再經歷一遍。
薛鈺夢境的開始,是一片爛漫的春光。宮廷花苑奼紫嫣紅,而冷宮荒草萋萋。不知為何,他走到了這處冷僻荒涼的所在,並聽見掩映斷壁殘垣的茂密樹木間,傳來輕微虛弱的貓叫聲,與窸窸窣窣的衣裙聲。
他循聲走至一株高大的海棠樹下,仰首望去,見樹上之人竟為昭陽公主。她一手攀握著樹枝,一手抓著一隻白毛小貓,原似正要往樹下爬,而在這時見他薛鈺竟在樹下,人登時僵在那裡,沒有動作。
因姑母薛皇后的寵愛,他時常出入宮廷,早就認識這位昭陽公主,只是因為親緣以及男女身份等,他只同姑母的子女走得近些,對這位昭陽公主,只有在宴會或遊園時,會隔著燈火花樹等,遙遙一望她的身影、向她遠遠行禮而已,並沒有直接交遊,話也未能當面說上幾句。
那時天子專寵薛皇后,按理說薛後的女兒、他的表妹該是大梁最出名的金枝玉葉。但眾人提起皇家的公主,首要想到的還是昭陽公主,她是大梁朝獨一無二的明珠,無人可代。
昭陽公主很美麗,雖尚年少,但眉目如畫,盈盈一笑時,已可令人想見日後容光,將是如何鮮艷奪目,如她封號似皎陽逐霞。有著元後嫡女身份的昭陽公主,素日對人並不驕矜冷漠,就算是在同地位低下的宮人言語時,唇際也常帶著一點笑意。可眾人在面對她時,就似凡夫俗子面對日光下的晶瑩雪光,會因其天生耀眼的高貴美麗,而不禁垂眼,不禁有自慚形穢之感,在尊敬之餘,不敢擅自親近。
他不知自己想不想與這位公主親近交遊,只是僅僅偶爾望見她而已,她卻有影子落在他的心中。公主比他年歲小些,但性情處事卻甚是端雅有度,沒有同齡女孩兒的稚氣任性,在外人看來,一言一行完全符合一位公主該有的風範。故而,當在冷宮樹下,望見人前端雅的昭陽公主,正衣發微亂地攀在樹上時,他心中的驚訝可想可知。
很奇怪,只驚訝了片刻,驚意便漸漸散去了。明明他與公主此前沒有交遊,並不真正了解公主,可見她在人後竟有這般舉動,他卻不覺顛覆,在短暫一驚之後沒有過多的不解,只覺從前那張虛緲的美人畫,在陽光下活了過來。
燦爛的春陽,在樹葉間連成點點光網,清新的柔風,在光網中溫柔拂動她鬢邊的碎發,淡紅的海棠花,在風中紛飛如雨,一瓣淡紅,似欲分享她鮮活的美麗,在風與陽光中,悠悠飄落在她的頰邊,觀之比世間最精心修飾的妝容,還要動人。
似因另一隻手抓著小貓不便動作,也似因他的驟然到來令她有點無措,一陣無言相望的靜默後,她下樹的動作,不由有點兒生硬惶急。他很擔心她會從樹上摔下,眼睛緊緊地盯著她的動作,兩條手臂也僵繃著,隨時準備去接摔下樹的少女與貓。
她很小心,即使動作倉促了些,也並沒有腳滑摔倒,而他,在見她終於平穩落地,暗暗鬆了口氣時,才發覺自己竟因緊張,後背都在春陽直射下,微微出汗了。
縱然在與人比武時,刀光劍影凌厲交鋒,他也從未這般緊張過。不解的同時,他心中又不禁感覺好笑。好笑一瞬,他又似與她一般感到無措,兩個在人前都落落大方、絕不會侷促成啞巴的少年少女,在這時候,都似不知該說什麼,沉默依然瀰漫在他們之間。<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