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頁
其實就算她不找個由頭、誆蘇珩過來,蘇珩也有很大可能出宮來此。只要沒有朝事纏身,他夜裡幾都選擇與她一起。容煙慢慢鼓搗出一頓像模像樣的晚飯時,身邊有腳步聲漸近,並年輕男子難掩驚意的清潤嗓音:「我還以為……」
「以為我會把廚房燒了嗎?」容煙抬首笑看蘇珩。
蘇珩有點兒不好意思地笑著,並拎起手中的食盒,道:「我帶了甜湯來,藕粉圓子。」話音剛落,又自己接著解釋:「旁人做的,我做的難以下咽。」說著聲音漸低,眸光靜柔地落在她面上,如在承諾道:「以後會做好的。」
容煙垂著眸子,邊將新出鍋的晚膳裝入食盒,邊道:「去清心齋用吧。」
蘇珩沒有問為什麼,直接道:「好。」
容煙沉默片刻,還是緩緩說出了事先準備好的理由,「那裡景致好,外有一片梅林。雖然這時候梅花還未開,但月光下疏影橫斜,看在眼里,應也別有一番雅致韻味。」
蘇珩還是道:「好。」
清心齋在公主府後園的偏僻處,從前就少有人來,改朝換代之後,更是罕有人至。因為無人居用,齋內陳設清簡,就連燭台上插著的蠟燭,都只剩細短一截,燃起來光線黯淡。
幽幽的室內光照下,齋外月色映著疏影照牆,仿似一幅水墨畫,她與蘇珩俱在畫中,等著墨枝梅開。晚膳用得極安靜,除了碗箸之聲、一字未言地用到尾聲時,蠟燭燃到了盡頭,幽光陡然熄滅,像是有墨水潑在了畫上,將一切染得漆黑。
黑暗的寂靜中,容煙擱在膝上的手無聲抬起,尋摸著了桌下的機關。正要按時,她聽對面的蘇珩,忽地輕聲道:「想食言了,想要……快些落雪。」
作者有話要說:
第63章
他好像什麼都不知道, 不知道她今夜親自下廚的溫和態度甚是反常,不知她今夜故意引他來此別有用心,只是在無邊的幽暗中, 嗓音輕低地說:「真希望現在, 梅花就已經開了。」
只是輕輕地喚她, 「容煙。」
按在機關上的手, 似是被霜雪凍結住了。黑暗中,容煙雙目不可視物, 她連對面的蘇珩身形都看不見, 更別說他面上的神情、目中的眸光。什麼都望不見, 可卻覺像有無際的海水涌了上來,在被海潮無聲無息地淹沒前,她微牽起唇角,輕輕地道:「……在這里, 沒有人這樣喚過我……」
牽起的唇際浮起笑意,容煙輕音帶笑, 「人前畏我時,喚我『殿下』,人後恨我時,喚我『惡女』, 世人不論如何稱呼我, 喚來喚去, 都繞不開昭陽公主的身份, 從沒有人,這樣喚我的名字,喚我一聲,『容煙』。」
咫尺之距的幽色中, 蘇珩在沉默後問她,「如果……如果當年你母后沒有病亡,薛氏沒有上位,你好好地做著王朝的公主,高貴無憂地長大,在你十九歲那年的瓊林宴上,你會不會……會不會想將鬢邊的牡丹,拔賜與那年十六歲的新科狀元?」
容煙笑,明知暗色中蘇珩望不見她的神情,還是像聽到趣話般,笑得明艷動人,「你忘了,我十六歲時就嫁了人,我有駙馬啊。」
蘇珩也笑了,悶著的輕低笑聲,像是發現自己講了一句傻話,成了笑話。浸寒秋夜的輕涼笑聲中,容煙用力按下了手下的機關,四周鐵壁沉沉落下,隔絕了微弱的月色疏影,密道石門轉開,門上壁燈刺眼地明亮,有披甲死士執刀而出,殺意凜凜。
「若是我去年身在此處,你坐不上皇位」,容煙起身後退,望著她的死士揮刀向蘇珩,並淺笑著道,「我若與人入戲,定對那人存了殺心,你既知我與薛鈺之事,就該知你在我這里,定會步上薛鈺的後塵。」
壁燈的火光,落入蘇珩眸中,如幽海中焚燃著寂寂的火焰,「我說過,不要再在我面前提這個人,不要再將我與他相提並論」,他嗓音似是平靜的,可閃避死士殺招、空手奪刀反攻的動作,鋒寒如刃地帶著狠厲,冷凜無情。
「只派一名死士,是否也太小看了我些,我不會像薛鈺那樣,輕易地死在你的手裡」,將刀反插進死士心口時,蘇珩目望著她,一壁用力捅刀更深,一壁聲平如水,「薛鈺會死在你手裡,是因他信你對他有情。你對我無情,對此,我一直都很清醒,不會像薛鈺那樣昏了頭。」
容煙還是淺淺笑著的,她望著蘇珩,輕輕地道:「你清醒就好了,醒了,就將過去都忘了吧,好好地做你的皇帝,愛你該愛的人,走你該走的路。」
燈光下,隨著這一語落下,淺笑著的女子身影,眼睜睜地如煙散去。蘇珩疑心自己產生了幻覺,抑或說,方才才是幻覺,他僵身定在原地,手上依然緊攥著刀柄,依然能聞到鮮血的腥味,能聽到身畔有鮮血滴滴墜落在地,本該輕不可聞的一聲聲,因室內靜極,而重如鼓點,一下下用力地叩打在人心上。
眼前空無人影,而身畔傳來了熟悉的幽香,伴著鮮血的腥味。蘇珩依然僵身不動,他感覺自己像是從一場幻覺中醒了過來,又像在醒的那一瞬間,隨即跌入了更可怕的噩夢裡。
「容煙……」他顫著唇,幾是無聲地喚了一聲,盼著有聲回應,尖刻嘲諷也好,怒恨辱罵也好,盼著眼前再度出現熟悉的身影,即使她神情冰冷,對他冷漠無情。可是沒有,眼前虛無,而身畔眼角余光中,有身影虛弱無力如垂柳將倒。<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