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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也僅是躍躍欲試而已,在看到她身邊陪著何人時,男鮫們皆有自慚形穢之意,無人敢游身上前。往年滿月節,明瀾剛一現身,就會主動的女鮫,向他歌唱,邀他共舞,但今年也無,因他身邊的女子,是那樣的美麗,他們二人並肩在一處,宛若天造地設的般配,沒人能越的過去,插的進去。
……沒人能……
珊瑚陰影后的鮫人,靜靜地注視著這天造地設的一對。他看著男子向女子獻歌,歌聲清越空靈,有如天籟,令海底所有的生靈為之駐足。他看著男子邀女子共舞,女子將自己的手,輕輕放在男子的掌心,男子溫柔握住,引帶著女子在海中|共舞,兩道幽藍色的美麗身影,如月光依纏交融,好像生來就該依在一處,永不分開。
他靜靜地離去了。就像從前的許多次,遠遠地望一眼族人共度佳節、載歌載舞,自己悄無聲息地離開,就像從來沒有來過。
從前離開時,他心裡或許是有些孤單的吧,但也僅是有些孤單而已,生來孤獨一人的他,其實早已習慣了孤獨,感到孤寂時,心裡其實也是平平靜靜的,並沒一絲波瀾。可現下離去的路上,卻似與從前都不同,無法心如止水,心像是被什麼揪了起來,生生地發酸發疼。
之前女修曾好奇問他,究竟是體質問題不會流淚,還是他自己不想流淚。這個問題,其實他自己也答不明白。許多鮫人生來就會落淚成珠,而他從來沒有。他不知道怎麼答,在想了又想後,同女修道:「我沒有過想哭的感覺,雖然……雖然有些事並不如意,身邊沒有親人,先天靈脈不足,但,也只是為此有些鬱結罷了,並不會因此掉下眼淚,也許……也許我就是天生不會哭泣吧……」
女修道,又也許,是因你天生寡慾少求、心境安定,若非經歷極度的心碎之事,就不會有半點雙眸濕潤的感覺。
心碎之事?他當時道,若心因外力碎裂,那樣極度的身體痛楚,想來是有可能令他痛到落淚的。
女修聽他這樣說,輕輕地笑了一笑,她說不是指外力傷害,而是有傷心之事,有令他心傷的事情,使他心痛地像碎裂了開來。
什麼樣的傷心之事,能讓他有心痛如碎的感覺?他當時想不明白,想自己即使多年來一直孤寂自卑,但也只是心境郁沉,並沒有為此心痛過,何事能讓他不僅心痛,甚至痛苦如碎,痛到落淚?!
他當時不明白,現在卻像是有一點點懂得了。明明沒有受到任何外力傷害,可心就是揪絞得難受,明明已經離身後的歌舞很遠很遠,可是般配的年輕男女,在水中翩翩共舞、笑眸交織的畫面,一直在他眼前浮現不散,令他的心越發酸澀,酸澀從心底沖至唇齒間、衝到腦海里。
他幾是逃離一般,飛快地游離了珊瑚宮。像想將那些畫面遠遠地甩在身後,像若不快些離開,就要憋悶難受地無法呼吸了,他用盡所有的力氣,拼命地朝無人的深處游著游著,一直游到筋疲力盡,再無力向前半步。
也不能再向前半步,他停在了無涯海最深處的禁地外圍,這裡是不可涉足的禁地,每一個鮫人孩童,在出生後不久就會被教導,這禁地是古魔神的戰場,若深墜其中定會被吞噬所有,不僅身體,連一絲殘魂不會存留於世。
所有鮫人從生來就會離此地遠遠的,而他,似是就出生在此地外圍。鮫宮的守衛,在巡邏禁地周圍時,發現了藏身在貝殼中他,將他帶回了族裡。從此,他不是孤身一人,卻也還是孤身一人,別人都有親人都有家,只他沒有,闔家共慶的節日裡,他常一個人,默默到這裡來。
小的時候,他會藏進那道貝殼裡。他會想他的家人是不是在同他遊戲,他在裡面睡著睡著,會有人從外將貝殼打開,是他的親人,他們笑將他喚醒,笑喚他回家。後來長大了,就不會再有這樣奇怪的幻想,不會藏身在貝殼中做不切實際的美夢,那貝殼也早容納不了長大的鮫人,如今的他,只能坐在其上,望著不遠處似能吞噬一切的幽暗深淵。
似能吞噬一切的深淵,卻也吞噬不了他腦海中揮之不散的畫面。女修與明瀾……也許真的會像那些相愛的鮫族男女走到一起,成親成家……
「我們成親,然後就有家了。」
不知從何而來的一句話,忽然躍進了他的腦海。迦若細細思索一番,怎麼也想不出此話由來,反使神思越發睏倦了。一路疾游至此,本就已精疲力盡,身心共倦之下,他漸漸伏在貝殼上睡去,沉入了奇怪的夢境中。
夢裡,他不是在獵鮫修士作惡那夜,第一次見到女修,而是在那之前。一日夜裡,他隻身坐於海邊礁石望月,卻見有人從九天夜空墜下,華美的裙裳在風中翻飛如羽。
她重重地落入了深海中,而下沉方向,正是禁地深淵。他連忙游近去救,趕在她墜入深淵前,緊緊攥住她一條手臂,將她拉近身前。她沒有高強的法力自保、身上穿著也不是淺碧色的女修裝束,她近乎昏迷著,而唇齒輕喃,似在喚一個人的名字。
作者有話要說:<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