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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話雖說得聽似客氣,但言辭間,其實是在肆意驅使蘇珩。暮楚將話說下後,又有些擔心自己過了,悄抬眸看公主神色,見公主不但沒有要怪罪他的意思,看著他的眸光,竟還有幾分縱容,溫和地笑問他道:「狀元郎一字千金,筆下是寫經世文章的,你要他,為你寫些什麼呢?」
暮楚從未見公主對他如此和顏悅色過,心中也甚是歡喜,跪離公主更近,依依地道:「奴聽公主的。」
身前主奴說話間,蘇珩面上的水珠,已在穿榭涼風的吹拂下,漸漸幹了。他心中想到「唾面自乾」四字,在昭陽公主的吩咐下,起身走至鋪好筆墨的書案前,沉默地執筆舔墨,內心木然,像是人被抽去了可感知喜怒哀樂的全部靈魂,只是一具木胎泥塑般的軀殼,徒剩骨架,空空地立在書案前,等待著女子的進一步吩咐。
他已屈折至此,預備為家人,忍下所有打壓折辱,但當聽美人榻上的女子,明白道出要他在紙上寫下何語時,欲下筆的手,仍是禁不住一顫,在雪白的宣紙上,落沾下污髒刺眼的墨痕。
「紅綃一幅強,輕闌白玉光」,女子輕柔的嗓音,浸著清潤的笑意,如在夜半的衾枕之間,與情郎曖昧笑語,一字字自幽香紅唇,輕輕吐出,「試開胸探取,尤比顫酥香。」
竟是要他寫下這等淫|詞浪語!低著頭的蘇珩,緊攥著手中紫毫,只覺眼前那道破壞宣紙無瑕的污痕,似一根墨箭,深深刺入他心中時,又聽昭陽公主笑問他道:「怎麼,不願寫?」她悠悠地一嘆,「『試開胸探取,尤比顫酥香』,詩中之事,你早對本宮做過,怎麼這會子,卻惺惺作態地,裝起林下君子來了?!」
無相寺山夜,他因酒藥迷亂,誤以為自己在畫美人畫,而輕除昭陽公主衣裙,撫觸嗅聞的不堪記憶,因昭陽公主此句,驟然浮現在他心頭。刺心的墨箭,如散化成千絲萬縷,緊纏著他的心,令他心覺滯窒,只得任由漆黑墨色,在他心底氤氳亂攪,將所過之處,盡染上混亂的濁黑。
徒勞的微一閉眸後,蘇珩沉默地緩緩下筆,一字字書下昭陽公主所說的香|艷之詞。滯鈍的字跡,一筆筆默然寫下時,昭陽公主慵然蘊笑的聲音,也在旁一句句地輕響,催著他落筆不停。
「……非關兼酒氣,不是口脂芳;卻疑花解語,風送過來香……解帶色已顫,觸手心愈忙;那識羅裙內,銷|魂別有香……」
一首簡短艷詩,比之千萬言的治世文章,更難寫就千倍萬倍。一道道筆鋒落在紙上時,亦似是刀鋒用力劃刻過他的心頭,將他從前的滿心抱負,將他所學的治世道理,盡數劃剮地淋漓稀爛,血肉模糊。
終可將沉重的墨筆放下時,昭陽公主將他寫就的艷詩,賜給了那碧衣少年。她笑看他一眼,贊了一聲道:「好歹做過幾日狀元郎,寫起艷詩來,字比他人,是要漂亮幾分。」
這一聲贊,比之純粹的貶低打壓,更能辱人。曾經的滿腹經綸,欲用來寫就治世諫折的一雙手,如今只能用來為她沐足,為她寫下不堪入目的淫|詞浪語。
昭陽公主今日之舉,不僅僅是蓄意折辱他身,更是在有意挫他傲骨、蝕他心氣。她要他在她面前,徹底臣服,不僅是跪折下身體,更要連同所有的精神心氣,俱被摧為烏有,發自內心地匍匐在她腳下,做她的仆,任她踐踏。
而今日,亦如蘇珩所想,僅僅只是開始而已。身為昭陽公主侍奴的日子,每一天,都會迎來各式各樣的折辱。昭陽公主的手段,層出不窮,她將他曾經引以為傲的各種才學,都變成她日常縱|欲享樂時的樂子,變得無用而又可笑,一次又一次地提醒他,如今的蘇珩無用至極,活著就只是一個供人取樂的笑話。
她容色有多艷光明媚,心就有多冰冷無情。她在心理上,冷酷無情地摧殘著他,似要將十六年詩書人生下的蘇珩,徹底摧毀殆盡,只留下一個任她踐踏、自輕自賤,在她面前,卑如塵埃的玉奴。
數月的光陰里,昭陽公主對蘇珩折辱不休時,蘇珩表象隱忍,而內心,屈辱蝕心,恨火暗燃。有如涸魚汲水一般,他幾乎瘋執地,在被折辱時,暗暗觀察記下昭陽公主的一切,日夜剖析她的喜怒言行,近乎入魔。
他想要真正地了解昭陽公主,完完全全地悟透昭陽公主其人,從而能找到她身上有可能存在的突破口,為自己日後,能夠撕開她現下堅不可摧的權勢外衣,將復仇的利刃,精準地捅|進她的致命要害。
他絕不可能在此為奴一世,一世忍受昭陽公主的侮辱,放由家人在嶺南之地受苦,眼看著朝綱敗壞、世道黑暗,再無挽救之機。他心念清楚堅定,可一時之間,卻無行進方向,就如人行黑暗之中,雖欲破開一條走出黑暗的道路,但卻暫無明燈指引,不知究竟要從何處著手,如何去做。
心尚迷茫、未有方向,而身體,先在長久的折辱下,如昭陽公主所道,光潔如初。胸前曾有的刀傷,在玉露膏的藥效下,半點也看不出痕跡時,已是深冬時節。一日雪落,昭陽公主將他傳至暖閣,懶懶抬眼,徑道一個字:「脫。」
作者有話要說:本章出現的詩詞,皆引用自《十香詞》。
第19章
時光匆匆,轉眼便至年底,蘇珩跪入公主府為奴,已近有四五月時長。這日,在從大夫口中得知,蘇珩體膚已無半點瑕疵後,容煙想起了原書的劇情,令侍女白茶,將蘇珩從他那間奴僕陋室里,傳了過來。<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