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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昭陽公主最近的,是一名正素手剖橙的白衣男子,與一名正為公主捶腿的碧衣少年。那少年滿面天真爛漫,邊跪在榻前為公主捏腿,邊依依地望著公主,在見公主含笑朝他看來,像摸貓兒狗兒,輕摸了摸他的臉時,立極親昵地將自己的臉頰靠在公主掌心處,眉眼彎彎,似是為能得到這份親密,歡喜極了。
在輕摸了摸碧衣少年的臉龐後,昭陽公主又微側首,就著白衣男子的手,吃了一口橙羹。蘇珩正覺眼前之景靡靡,難以直視,又見那碧衣少年,星眸熠熠地仰望著昭陽公主道:「奴為殿下沐足穿襪吧。水風清涼,若殿下因足底受涼而感染風寒,可要叫奴心疼壞了。」
似因在他來前,與眾男在水邊嬉戲過,倚榻的昭陽公主未穿鞋襪,雙足濕漉漉的。縱已被貶為奴身、處境極為不堪,林下君子之風,仍然深刻在蘇珩骨中。他眸光微一不慎,瞥看見那一雙瑩潤玉白,便匆匆移開,不再多看半瞬。
但昭陽公主,卻似因最是懂得,如何可使他蘇珩身心煎熬,而總是與他所想相違,迫他去做他心中不願之事。
「不用你來」,在噙笑拒絕了碧衣少年的請求後,昭陽公主眸光悠悠地轉看向他,唇角勾起一弧新月,「為本宮沐足的人,已經到了。」
白茶等侍女捧了金盆沐巾近前,蘇珩想著正被流往嶺南的家人,隱忍著低垂雙眸,沉默地屈身至美人榻前。他預備忍恥為昭陽公主沐足,但昭陽公主,卻不自將雙足浸入水中,而是微微抬起,徑壓在他一側肩上。
因著公主裙裳輕薄清涼,這一抬腿,不僅是纖纖秀足壓在他的肩上,裹身的輕紗滑褪,更多的修長雪白,也驟然展露在他眼前。這一情景,使得肩上雙足,如有千鈞之重,蘇珩忙將眼垂得更低之時,一邊身子,也被這雙玉白重重壓下,一膝徑跪在地上。
「怎麼還不動手?」女子邊笑問著,邊以玉足足尖,輕撓了撓他的頸邊。她的動作,如蝶翼輕觸,輕輕柔柔,可隨之道出的話語,卻像浸著三九寒冰,「你的家人,應該已經走到雲州一帶了吧。雲州是個好地方,他們就地葬在那裡,也是個好歸處。」
至親性命的重壓下,蘇珩隱著萬般心頭恨恥,將肩上那對玉蝴蝶,捉放至面前的溫水盆中。玉趾如雪,染著鳳仙花汁的趾甲,浸於煎煮有百和香的沐足香湯中,如飄落雪中的紅梅花瓣,隨著香氣氤氳的水波,悠悠蕩漾。
屈膝垂首,眾人的注視下,少年彎折著脊樑,沉默地為女子撩湯沐足。鴉雀無聲,一陣只聽得嘩嘩水聲的靜寂過去後,少年微抬起頭,欲從旁執拿擦拭的毛巾,剛微一偏首,右側臉頰處,就忽被淋上幾滴水珠的溫熱。
是昭陽公主足尖微抬,撩動起一點水波,淋濺在他的臉頰上。她足撩著溫熱香湯,如女孩兒在遊戲,笑問左右道:「知道這是誰嗎?」
昭陽公主性情無常,有時雖是笑著,但可能實際心境不豫,轉臉便會發作。榭內眾男互看著無人敢先答時,榻下的碧衣少年最是膽大道:「暮楚知道,這是殿下的玉奴,也是,從前的狀元郎!」
蘇珩面無表情地聽著少年的話,默然抬袖,欲拭淨頰上水珠,卻聽昭陽公主一聲輕笑,「本宮允你擦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第18章
名為暮楚的少年,暗暗察言觀色,見公主殿下,人雖輕笑著,但話音間隱有寒冽之意,似對面前這不知謹守奴規的蘇珩,甚是不滿,心中愈發膽大,思量著要如何磋磨蘇珩,既順應公主殿下心意,也為他自己,暗出一口氣。
暮楚與蘇珩,往日無怨,純是他自己,今日單方面地心氣不平。
今日,公主召見。久不見公主的暮楚,為此特意沐浴薰香,修飾自身。他精心選束蓮花冠,佩白玉飾,穿上一件用料極好、行來如漣漣水波蕩漾不絕的碧色衣裳,就是為了能在凝香水榭內,艷壓府中一眾奴郎,博得公主垂憐。
本來,他成功了,憑藉著年少鮮嫩的容顏和精心修飾的衣裳,他壓過了其他男子,獲得了跪坐在公主身邊、為公主捏腿的親密機會。可,他為此自得,和同親近公主還沒多久,蘇珩這個昔日的狀元郎,就來到凝香水榭中。
原先,他是不把蘇珩放在眼裡的。縱外頭傳說蘇珩是如何風姿如玉、清貴秀雅、宛若天人,他也想著,一個已被摔到爛泥地里的凡夫俗子,定然昔日氣質風度無存,污濁不堪、狼狽不已,難以與他相較。
但,當翠翹一聲通稟,他隨眾人看向那走來的青衣僕從時,登時心中一涼。沒有他所以為的狼狽不堪,卑怯萎靡,少年沉靜地掠著水風走來,近秋的澄陽下,氣質皎潔地幾乎刺眼。蘇珩身穿著最樸素的青布仆衣,通身無飾,卻似清水出芙蓉,反襯得他們這些衣著光鮮、精心修飾之人,矯揉造作,盡似庸脂俗粉。
既在容姿上壓過了他,又奪了他為公主沐足的機會,心中不甘的暮楚,感覺到公主對蘇珩不滿,便大著膽子,接下公主的話,似是和善地含笑提醒跪著的少年道:「雷霆雨露,俱是殿下之恩,怎可輕易拂去呢?」
公主似喜愛他這樣的乖覺,柔軟的指腹,在他面上輕輕一拂,笑音中的冷厲,也淡了不少,「玉奴愚笨,你們多教教他。」
暮楚同榭內眾奴郎,一道應聲遵命後,又笑著說:「玉奴從前是狀元郎,再『愚笨』也比奴等聰明,只是剛入府不久,對諸事不熟罷了」,再道,「奴從前聽說狀元郎才華橫溢、詩書雙絕,心中就甚是敬仰,今日有幸得以一見,不知狀元郎,可否為奴寫上幾個字,供奴收藏?」<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