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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明明是相信皇姐的,可在那一刻,卻對皇姐的話,產生了懷疑。他不是懷疑皇姐對他的愛,而恰恰是因為相信皇姐的愛,才對皇姐是否真能對薛鈺狠下殺手這件事,由衷地感到懷疑。
因為他自己,被皇姐深深地愛著,所以他知道,當皇姐心里有一個人時,會對那人難抑真心地如何表現。一次與薛鈺一同游宴時,薛鈺因醉眠臥花間,皇姐明明已不需要在一個深深醉睡的人面前,有任何展現愛意的表演,可還是在風起時,下意識拿起一旁的披風,要披在薛鈺的身上。
儘管那道披風,最終沒有披在薛鈺身上,因為皇姐在披風即將落至薛鈺肩頭時,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來。她在春日的薰風中,攥著手中的披風,定身靜佇許久,回首輕嘆著笑對他道:「演得太久,演得太深,會入戲啊。」
一句無奈的輕笑嘆息,就似春日落花般的閒愁,無聲地散在了春風中。春日裡的披風,被皇姐隨手扔在了花樹下,炎夏的雷雨夜裡,皇姐用行動證明,她最終還是出戲了,十分徹底的。
薛鈺與薛家一併灰飛煙滅後,他在皇姐的幫助下登上皇位,曾說要給皇姐再選一位駙馬,選天下間最好最好的。皇姐卻笑著說,除了至高無上的權位,沒有什麼是天下間最好最好的,又說這世間無人配做她的駙馬,男兒只是她閒時取樂的玩意兒,自此縱情聲色。
是單純看不上世間的男兒,還是因薛鈺已死,因覺世間男子無人能及薛鈺,而說這世間,無人配做她的駙馬呢?他不是個聰明人,一直沒有想明白皇姐這句話的意思,只是心里總是記著那年春日,皇姐於春風中輕笑著的嘆息。
他還是不明白,只是希望皇姐能高興,永遠高高興興的。回看了會兒皇姐心情舒暢的模樣,天子覺得今日禮物送得很好,自己也很高興,將這處歡樂場,徹底留給皇姐,轉身離去。
「歡樂場」一角,蘇珩侍立在陰深的角落裡,看昭陽公主與一眾異域美男,放蕩無拘地玩樂著,心境甚是複雜。
五年前的今日,是昭陽公主的成親日,若是駙馬薛鈺在天有靈,看到要與他永結同心的女子,現下正如此縱情聲色,會作何感想呢?
略想片刻,蘇珩便將心思轉到了自己身上。好不容易靠另闢蹊徑,擊敗了公主府其他奴郎,贏得了昭陽公主暫時的「偏寵」,還未能靠這「偏寵」達成進一步的目的,就忽又來了這許多男兒,且個個能歌善舞,自帶著異域風情,對昭陽公主,也沒有大梁男子的拘束,人人熱情如火,什麼火辣辣的表白,都敢對昭陽公主當著面講。
這個將昭陽公主從髮絲讚美到了玉趾,一通漂亮言辭道來宛如是在朗誦詩歌。那個將自己對昭陽公主的愛慕,比作日月星辰,直將昭陽公主比作他所信仰的神祇,需頂禮膜拜她的美麗,感謝上天恩賜給他得見公主玉顏的機會,說自己能見公主一面,死而無憾。
蘇珩在旁聽得感覺自己身上都要起雞皮疙瘩了,卻見昭陽公主,始終笑吟吟的,像是覺得這些火辣辣的表白,十分有趣,聽著聽著,還朝一男子伸出手去,似要答應那人共舞的請求。
蘇珩見狀,再按耐不住,大步上前。他外在的皮囊,既會因痴戀公主而拈酸吃醋,在眼前這樣的狀況下,當然要拈拈酸吃吃醋了!若是能夠心如止水地站在一旁,一點都不拈酸吃醋,反是不正常的!
如此正當的理由下,他幾是理直氣壯地沖走至昭陽公主身前,將那最前的幾名異域男子擠開,半跪在昭陽公主身前,依依地望著公主、聲音低低地道:「殿下……是忘了奴嗎?」
昭陽公主看他過來,眸中興致立淡了不少,嗓音也淡淡地道:「你又不會唱歌,又不會起舞,就連這些甜言蜜語,也不會對本宮講。」
「奴會講」,既為了展現拈酸吃醋,也為了保持自己的「偏寵」地位,蘇珩懇切地望著昭陽公主道,「奴對殿下,是長久的真心,他們只不過才剛見到殿下,都只是一時的見色起意,膚淺至極。」
這話說下,周遭熱情如火的異域男兒們,眼神都像著了火似的,齊齊盯灼著蘇珩,要在他身上燒出幾十個窟窿出來。而昭陽公主,則似覺蘇珩說話有趣,唇際笑意更深,「他們是才剛見本宮不久,可你對本宮,不過也是從今春才開始的,算時間也沒多久,莫要五十步笑百步。」
「不……不是從今春才開始的,奴早就暗慕殿下,早在……兩年前的春天……」蘇珩在昭陽公主略含不屑的笑語下,將心一橫,開始發揮精湛的演技,舌燦蓮花地掰扯。
「……早在那年春天,奴就愛上公主殿下了。瓊林宴那日,是奴第一次見到公主殿下。奴見到公主,始知書上所說『天姿國色』『傾國傾城』原來為真。那些頌揚美人的詩詞,從前在奴眼中都是死物,直到見到殿下,方覺所有的美人詞,都活了過來……
……停雲閣那夜,是奴第一次與女子如此親近,殿下令奴心慌意亂。奴那時年少,不知此等意亂,是為動情,才會貿然在心慌之下,拂逆殿下盛情、做出意欲歸還同心結的錯誤舉動……」<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