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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隻羊來回奔波,但是它卻那樣得盡心盡責。
沒有人知道它把屍體拖到了哪裡、用來做什麼,直到它拖著最後一具屍體,歡快地踏出菩薩廟,在廟外叼著屍體甩了甩,屍體上的肉塊就像滾了熱水一樣,與骨架乾淨利落地剝離。肉塊四處散落,接觸土地之後竟然轉瞬消失,像是什麼奇異的滋補,原本荒蕪的地面草木破土而生,不過瞬息,仿佛世外桃源,入目全是燦爛山色。至於骨頭,則就像無用的垃圾,被白羊隨地一棄,變成美麗景致里唯一的詭異。
白羊終於心滿意足,它在草地上打了個滾,還咀嚼青草,獨自玩鬧了一會,又悠悠消失在雨幕之中,留給眾人更深的謎團。
現在,菩薩廟只剩下六個人了。
藺懷生收回目光,看著即將神滅的河神,說道。
「我會救你。」
說著,藺懷生直接喚來隋凜。
他對隋凜命令道。
「來抱我。」
第66章 泥菩薩(18)
慈悲是菩薩的特徵,不沾情愛也應該菩薩的特徵。
沒有人問過這個叫懷生的菩薩,因為全天下各式各樣的菩薩都理所應當是這樣。可現在,菩薩主動破戒了。
菩薩廟是菩薩的法場,本該潔淨,現在卻一地狼藉,菩薩還要把它變歡場。一瞬間,除了藺懷生,其餘的五張面孔都齊齊變了臉色。他們遲鈍,他們遲疑,甚至先猜測是自己幻聽,或者理解錯意。但情況刻不容緩,藺懷生再一次喊了隋凜名字。
河神意識到藺懷生要做什麼,就像他曾經救他的方式一樣,只不過如今情況顛倒,輪到菩薩把他得到的信仰分出來共享。河神從未把人類視為同等的存在,所以當初把隋凜把汪暘當成一個物件,沒有誰會和物件爭風吃醋。但這一刻,河神不再情願,甚至有一種恥辱感,只是如今神明之間地位反轉,菩薩披帛飛去,輕而易舉地束縛了一個神明。
「隋凜,你過來。」
仿佛在命令,仿佛還有催促。
隋凜就像受控於神明的傀儡,身體比大腦更渾噩,情不自禁地聽話,朝藺懷生走去。
他來到菩薩的身邊,一開始不敢挨得太近,是他的虔誠,也是他的自卑。即便就是這樣的距離,隋凜也覺得頭暈目眩,要強壓被神明欽點的狂喜,隋凜忍得辛苦。
「菩薩……」
虔徒的聲音甚至有一點發顫,不夠從容不夠鎮定,可這已經是他所能表現出的最好樣子,菩薩還沒看到他吞咽的喉嚨呢,他能為菩薩一句話就口乾舌燥,狼狽也成為他虔誠的證明。
菩薩有些過於急切了。他沒有回應隋凜,甚至不顧就當著其他的人面,主動而直接地攥住了隋凜手腕。隋凜依然感受到河神那討厭的獨占欲,只是河神就要死了,哪裡有什麼刺骨的寒冷,不過就是觸到一點水花,那更多的,是菩薩自身微涼的溫度。隋凜瞬間就覺得,菩薩殺那些人殺得真好,他也一定十分厭惡和河神捆在一起吧……
菩薩一句話都沒有應,可虔徒已經覺得自己和菩薩心靈相通。隋凜的心頓時火熱,燒作燎原,他覺得菩薩太涼了,自作主張想要把體溫分給對方,發瘋在驟然間,他猛然抱住藺懷生,四肢作為供奉神明的台,也作禁錮神明的鎖鏈,神明高高在上,但真實的身高里他要比菩薩高一個頭,把菩薩擁入懷,更像是嵌合遺失的肋骨。
隋凜旁若無人,一舉一動都放肆極了,因為都是菩薩准許。他甚至把藺懷生抱起來,讓菩薩雙腳離地,而他像供著一尊寶貝一般抱著藺懷生在廟中走動。
藺懷生不怕也不會摔倒,但為了能與隋凜有更多的接觸,他雙手環在對方脖頸間,腳背也勾著,搭在隋凜的小腿上。這時,河神護在菩薩泥身外的水膜完全沒有了對外人的威懾,只堪堪剩下護住菩薩的本願。藺懷生看著河神,抱緊了隋凜。
在隋凜心中,神台最配菩薩。他把藺懷生放在台子上,這時菩薩就比他高了,這是隋凜最喜歡的高度,變成菩薩庇佑他。
虔徒病態地表達他對菩薩的渴求,雙手緊緊地環住菩薩的腰肢,頭則枕在菩薩的胸膛,隔著一層布料聽菩薩的心跳。往日菩薩像在神台上盤腿坐蓮,如今菩薩的腿也盤著,卻來勾隋凜的腰。他們之間親昵地貼著,不留一絲縫隙。隋凜這才遲遲發覺,原來菩薩是有心跳的麼……這使得隋凜更愛菩薩了,他著迷地傾聽,甚至為過於緩慢和虛弱的心聲而憂切著急,情緒與信仰同時哺餵著神明,菩薩胸腔里的心聲慢慢強健起來。
隋凜想,這是他為菩薩做的。
他對菩薩是有價值的。
所以菩薩這時選他。
竊喜流露,隋凜情不自禁想要討賞,更想隱晦炫耀。
他從藺懷生的胸口抬起頭,臉上帶著迷戀:「菩薩,您心跳好快……」他更想問,是因為我嗎。
藺懷生靜靜地注視著隋凜,沒有選擇蒙蔽。
「那不是我的。」
「您說什麼……?」
「我和河神結神婚,會在彼此胸腔里種心聲,你聽到的,不是我的心聲。」
菩薩怎麼這樣殘忍。
隋凜如墜冰窟,他遲遲恍悟,終於明白為什麼菩薩前一句對河神說救他的允諾,後一句就喚來他。菩薩在救河神,為此不惜以一种放浪形骸的方式,允許凡人對他的親近,而他只不過是菩薩趁手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