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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他說:「那等出去以後。」
青年在許承諾,也在向菩薩討要承諾。
「等離開以後,我可以供奉您嗎?」
藺懷生點了點頭。
「走吧,我在前面開路,就麻煩河君與汪暘在後頭照應趙游,入夜了,大家都小心。」
……
夜裡的雨更有了寒秋的蕭索,四周一片漆黑與死寂。趙游馱著木箱子,目光需要時不時看向腳下,以免自己踩空。他背上的木箱額外延伸出一條金光繩,由隊伍尾端的河神拿著,替趙游分擔神像的重量,並防止中途神像再生變故。趙游的前方有一盞孤光,趙游亦步亦趨地追隨那個提著燈的影子。
菩薩的做派太古舊了,油紙傘,長柄燈,也不知道菩薩活在什麼時候。雨幕里那背影影影綽綽,趙游在傘里,費力地去盯,卻愈發見得模糊,到最後那盞燈暈開了菩薩。腳下的泥濘消失了,也許他們不是在行路趔趄,而是在過風雨長廊。
後來,所有人的手中都有了一盞燈。趙游得到的最多。藺懷生把燈縮小,銀光作巧線,每一盞都系在趙游的傘沿,風吹燈擺,是夜裡難得一見的螢蟲。趙游當然知道螢火蟲不長這樣子,他來自外鄉來自鋼筋水泥的城市,但此時此刻,他願意相信這是菩薩予他的螢火蟲。
趙游自娛自樂地搖頭晃腦,傘面也跟著他晃動。
「我好像一個會發光的蘑菇。」
汪暘的聲音從後而來:「漂亮的都是毒蘑菇。」
「往旁邊看,看見樹叢里的蛇了麼,漂亮的,毒的。」
趙游什麼也沒見著,但這才更加恐怖。
「真的?!」
他懷疑朋友是故意騙他,好看他出糗。
結果連藺懷生也說:「它不敢過來的。其實剛才還有獐子,沒想到暴雨洪水之後,人與神寸步難行,草木走獸卻有一線生機。」
忽然,河神喊了一聲:「懷生。」
藺懷生回應:「嗯,我看到了。」
趙游與汪暘還不太明白,但藺懷生停了下來,他們也隨之停駐。
四人在原地停了一會,不知在等什麼,但漸漸的,稀疏的樹叢中傳來動靜,像是有什麼朝他們奔了過來。趙游下意識捏緊了木箱的繩子,做出防禦姿勢,下一刻,兩三個倉惶的人臉從樹叢中冒了出來。藺懷生手裡的燈照亮他們的樣子,大雨淋濕他們渾身,每個人的臉色都很蒼白,但奇怪的是,他們臉上、身上竟沒有一絲一毫的傷口,相反,他們的臉部顯得滑膩膩的,雨水好像一層層地從臉上淌下。
燈光照亮這幾個村民的狂喜,但當他們看清面前人時,卻想遇到了世上最可怖的東西開始慌不擇路地逃竄。
「菩薩……!」
「是菩薩!」
「快逃!」
事發突然,藺懷生他們都愣住了,竟叫那幾人真的逃了,河神再想去搜索時,黑漆漆的山路間竟然再也看不到那幾個村民的影子。
有菩薩的庇護,趙游現在本該渾身暖和,但他牙齒卻不自覺開始打顫。
「那、那些,他們……」
汪暘的聲音也發緊:「是白天從廟裡逃走的那幾人!」
這幾個人不是河邊的虛影,而是的確活著的真人。但所有人都親眼看到他們被暴雨沖刷地只剩下一副骷髏架子,為何在夜裡又看到了仿佛安然無恙的他們?
第60章 泥菩薩(12)
河神堅持要追,但藺懷生勸住他。
「我們一無所知,汪暘和趙游在這,怎麼知道不是調虎離山之計?」
河神全不強勢,隨即說:「好,聽你的。」
藺懷生對三人說道:「剛才那幾個人尋著光來,顯然是想找人,但見到我以後卻驚慌失措,看來他們的記憶是接著白天裡從菩薩廟逃出去的事。」換言之,藺懷生猜測骷髏狀態與正常時候的村民是彼此割裂的,並且作為骷髏時他們很可能並無意識。
有其他的人的附和時,藺懷生也不會遺漏河神的存在。甚至即便河神沒有言語上的回應,藺懷生也能通過胸腔里屬於對方的沉著心聲,感知到河神的情緒與態度。河神讓菩薩長了一顆「心」,所以他就好像是最完美合拍的伴生,無論藺懷生說什麼、做什麼,他都毫無異議。
河神睨著眸光,冷冷地看向周遭漆黑的密林深處。
「我們先回去,只要那條河在,就沒有什麼能逃出這座大山,總有機會捉一個來看看到底是什麼鬼東西。」
眾人心事重重,後半程不再有交談,連背神像而最吃力的趙游也咬著一股勁提速。遙遠處,菩薩廟是山間唯一的溫暖,亮著暖黃的光芒候人歸來,而廟內也有人始終在等。
藺懷生他們還未靠近,門檻邊就已立著一人。渾身黑衣的人平日裡活得像道影子,唯有在燃燈的夜裡,發現他也的確如影子一般始終默默陪伴。
隋凜險些都要邁出菩薩廟的門檻,他太著急了,藺懷生沒想到一回來就要為他揪心,披帛飛去,訓教地拍了一下虔徒的膝蓋。
「隋凜,不許出來。」
隋凜要多聽話就有多聽話,人不可以出來,那就只有手死死地扒著門框,眼睛也一瞬不肯移地盯著菩薩。他的眼裡只有菩薩。
趙游卸貨一般地把木箱子放在菩薩廟的廊下,汪暘幫忙搭了把手。
趙游撞了下汪暘的肩:「他真的看都不看我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