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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這個青年,因為這次特殊與危險的事件緊緊相連,擁有最能彼此認同的同等身份,但對於各自本身又那麼生疏。阿諾德原本同情這個遭受心理創傷的青年,願意充分照顧他,但隨之發現這很可能是藺懷生的偽裝和計謀,並且對方衝鋒陷陣,在危險的綁匪身邊周旋,阿諾德又覺得自己不該以一種照顧弱者的心態去對待藺懷生。
而現在,藺懷生好像願意讓他走近,願意露出真實的模樣讓他了解一點。
是溫柔的,主動的,俏皮的,像萊茵河畔夕陽里的晚風,吹來河水與遠方酒館的微醺。阿諾德有點無所適從了。
阿諾德上校抿緊唇。他的唇已經算薄了,再抿得這麼緊,像要被月亮吃掉的最後一絲夕陽的紅線,是沉淪的掙扎。
「什麼消息?」他問。他只能問這個。
藺懷生說:「以阿諾德先生的本事,哪怕我只說到這裡,你恐怕都已經猜得出大概了吧。」
像是為了懲罰阿諾德的不坦誠,藺懷生也開始賣關子不肯直說了。
他們隔著一道牆,言語所無法完整表達的應盡之意,讓阿諾德抓心撓肝,忽然非常迫切想要看一看現在的藺懷生到底是以一種什麼樣的表情在和他說話。
伊瑟爾不爽阿諾德的猶疑,他更不是甘願被忽視和冷落的人,他優雅地譏諷:「不真誠的人是該得到相應的懲罰。」
緊接著,他話鋒一轉,又浪蕩地沖房間外的藺懷生說道:「或許你願意聽我說?生生。」
不知道為什麼伊瑟爾會把藺懷生喊作「生生」。
也許他對藺懷生家鄉的言語和文化有所了解,而這些超出阿諾德的理解,他只能察覺出其中一定蘊含的親昵。阿諾德下意識皺起眉,覺得伊瑟爾完全沒有聽進勸告,對藺懷生依然太輕浮。
但門外的小羊卻說道。
「謝謝你,伊瑟爾先生,但我得走了。」
忽然之間,無論是阿諾德還是伊瑟爾,他們和他們的回答好像在藺懷生這通通失去了吸引力。
青年的反覆無常讓伊瑟爾和阿諾德招架不住,兩個人都下意識伸長了脖子,往那個小小的窗口望去——
然後藺懷生沒有一點憂愁的聲音從那個小小的窗子裡傳進來。
「聯邦給了他們半個小時的時間壓力,他們不會商量太久,很快就會回來。我要先回去了。」
「那麼,等會見,阿諾德先生,伊瑟爾先生。」
第14章 斯德哥爾摩(14)
在利昂查到消息後,C告訴利昂接下來要做的事,兩個人兵分兩路。
C往回走。
他的步伐很快,不只因為那個令他嗤之以鼻的半小時時限,他竟然還在心裡打拍子,有一種不成熟小伙子的雀躍,他的心跳因此很響,病變的心臟即將炸開胸膛脫逃。C覺得這一切都該怪藺懷生,小羊指使他的心叛變,和壞孩子為伍,於是心拽著一個空殼的肉體,像拽風箏一樣把他跌跌撞撞地牽引回小羊身邊。
他為什麼說藺懷生是壞孩子?他怎麼敢?但C心裡有另一個聲音很快辯駁道:那是因為你的愛情本來就是壞的,你什麼都敢。那個潛藏的自己、另一個詭譎的靈魂突然浮現出水面,但C沒有因為心裡的聲音停下,他反而在這個不斷重複的聲音中越走越自在,甚至變成一個忽然觸摸到音樂殿堂的寵兒,合著無盡的惡毒言語,每邁一步都是節拍。他甚至覺得接下來馬上要與聯邦的交鋒真是不錯,他還有一點感謝那些人,因為他忽然有了光面堂皇的理由,無論是作為綁匪還是狗,都有理由接近藺懷生,重新和他的小羊緊緊挨在一起。
愉悅的心情傳遞到行為上,C直接無視他在門邊留下的一地菸頭,他自己踩上去,抹滅不久前他掙扎的那個靈魂。
打開門,藺懷生已經醒了。
不知是C開門的聲音很輕,還是藺懷生有他自己的思緒。他醒了但並沒有下床來,C留在那的氣息與床褥一起把他團團圍住。一切是那麼靜謐,小羊和這間屋子像被封存的油畫,愛他、拯救他需要把畫布撕毀,然後顏料就從這個豁口裡傾瀉而出,在原地澆注出一個真的藺懷生。這是藝術的幻想。倘若從藝術殿堂下來,落到泥地里,那這就是一個原始的洞穴。棲息在裡面的野獸有著築巢行為,而他是捕獵歸來即將哺餵配偶的另一隻野獸。
無論哪一種,C都湧出詭異的滿足。
男人拿手在門邊叩了叩,喚醒出神中的小羊。
並且說道:「我回來了。」
哪怕是C手指敲動,藺懷生也只是轉過頭來,但當他開口,證明他獨一無二的身份,這隻小羊才活過來一般,露出清晨里甜蜜的笑容。他自己摸索著下床來,因為屋子裡空蕩蕩的,他也能好好地走過來了。
C在終點扶住他。
「先生,你到哪裡去了?」
乍聽起來,好像還帶有一點埋怨,但被藺懷生很自然地說出口。
C決口不提他其實在門外站了一夜,只說:「出去做了點事。」
藺懷生便哦了一聲。
C拍拍藺懷生的手臂:「去洗漱下。」
藺懷生聽從他的吩咐,但他也感覺出等會是否有什麼事要發生,他疑惑地看向C。
從進屋開始,C的心跳在胸腔里震動得愈發明顯,他沒有在這裡得到平息,反而更病態。心跳吵得他的大腦很不舒服,大腦受到刺激,無比緊張與興奮,竟讓C脫口而出:「你愛我嗎,小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