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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大雨不停,他們就無法離開,徹底地困在菩薩廟裡。
藺懷生心有憂慮,他回身時,地上的碎肉塊已經看不見了,眾人也已經恢復如初。
一切仿佛只是一場夢,唯有疼痛的感覺還深深烙印在腦海里,眾人心有餘悸,面色都不太好看。趙游沒扶動他們,就一塊癱坐在地上,他喃喃道:「挺恐怖的……」
汪暘白著臉,給了朋友肩膀一拳:「你嘚瑟是吧。」
隋凜是他們中唯一沒想休息的,他即刻來到藺懷生身邊,上上下下將藺懷生打量了一遍。
「菩薩,您沒事吧?」
藺懷生剛想回應沒事,但他空虛的神力不是這樣說的。他消耗了太多力量,那個承載他的泥身容器正一點點變得沉重,把他的神體往回扯,等他再也不能從泥像的束縛里脫身時,就是這個菩薩的死期。
當神明預感自己的死亡,也會變得貪婪,死死地拉扯自己的信徒,希望得到對方的上貢。
這是屬於一個神明的欲望,但藺懷生完全感同身受,任何生命都渴望活著。
菩薩主動抓住了隋凜的手臂。
對於隋凜來說,今日所有的災禍都敵不過他接二連三得到的驚喜。他不敢僭越,可菩薩讓他誠惶誠恐,也讓他欣喜若狂。
隋凜壓著喉嚨里的顫音,小聲問:「您需要我做什麼?」
菩薩的眼神直勾勾的。
「……想要香。」
想要貢品。
想要虔誠。
想要信仰。
在垂帳飄飛的菩薩廟裡,菩薩直白地訴說他需要虔徒,虔徒就什麼都願意為他做。
隋凜當即從角落裡拆出一大捆香,滿屋濕潤的潮氣里,打火機不太靈光,可信徒有一種孤勇,倘若打火機不能用他甚至可以把自己煉化成油。他目光如炬,不在看手中的香,而在看菩薩。隋凜也希望菩薩在看他。
藺懷生盯著隋凜手裡的供奉,等香終於點燃,他才長長地舒了口氣。
劣質的香火熏得眾人咳嗽,他們才注意到藺懷生與隋凜。
只見隋凜手上拿著一大捆香要進奉,當他拔除香爐里燒盡的舊香時,他手中的新香簇簇地抖落著香灰,一截截長短不一的灰色香段像無數死去的蛆蟲,它們燙在隋凜的手背上,又紛紛掉落在地。在經歷肉塊落地的情景後,眾人很難不做聯想,而煙火的味道攪得他們頭腦發脹,有幾個人鼓著嘴已經在強忍著嘔吐。
河神冷下臉,同為神明他對藺懷生眼下的狀況更了解,他揪起幾個人,對他們說:「去上香,快點!」
被點名的幾個人十分惶恐,最後還是李清明率先道:「我來吧。」
趙游也說他來幫忙。
不大的香爐里插得滿滿當當,香灰掉滿了供台,可藺懷生清楚地意識到,不夠,完全不夠,他要的不是香,而是信仰的誠心。
河神來到了藺懷生身邊,他看著這個傻到快把自己犧牲了的菩薩,恨鐵不成鋼地說道。
「菩薩,你快要死了。」
河神直接了當地點明,廟內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兩位神明身上。目光太多,連神也無法分辨,這些人類的心中在想些什麼。
河神再次點了幾個人。
「你,你……你們幾個去給菩薩上香,菩薩保了你們一條命,心要誠一點。」
而河神點的,也正是心中還能念一點菩薩好的村民。
神明可以通過信徒給自己的供奉,知道對方的信仰足不足夠虔誠,但若不是十足,其中的願力都大打折扣,可對於現在的泥菩薩,聊勝於無。
待這幾人的香點上,藺懷生得到更多的信仰,他的臉色終於從死灰的白中恢復如常。
可取而代之,隋凜像是為他的神祇承受了全部痛苦。
「菩薩……」
他惶然無措,不願意相信他的神在迎接死亡。
河神卻說:「你可以抱他。」
「神明最喜歡虔徒的心臟。」
被仰望,被憧憬,被需要。
「只要還有一位虔心的信徒,神明就永遠不會隕落。」
神明金色的眼睛冷得淬冰:「記得手擦乾淨點,狗東西。」
一個神明教導著另一位神明的信徒如何奉神,多荒誕,但什麼荒誕都在今日的菩薩廟上演。
眾目睽睽,隋凜表現得卻像個手舞足蹈的孩子,他從不掩飾自己關於菩薩一絲一毫的喜怒哀樂。他把菩薩抱起,長手長腳的四肢衍化成藤蔓,他背對著眾人,這樣誰也看不見菩薩。
藺懷生不知道河神為什麼出這種主意,可當他被隋凜抱在懷裡之後,他意識到虔徒熾熱的體溫比什麼香都管用,也許廟宇的各個角落裡還有比這體溫更灼人的目光,但藺懷生只能感受到隋凜身上的熱。
隋凜抱了一會,然後鬆開,但幾乎沒多久他又貼了上來。
他的聲音很低,似乎只想說給藺懷生聽。
「出了點汗……我擦掉了,我會很仔細,您放心。」
可藺懷生的身體沒有溫度,隋凜竟然也會流汗。
第55章 泥菩薩(7)
雨聲不停。
在知道這場雨的恐怖後,幾乎沒人敢靠近廟門口,而原本敞開的木板門也合得嚴嚴實實。香爐里滿滿當當插著香,香灰如一座小山,又簌簌地落在供台,屋子裡很悶,每個人都悶出了汗,可沒人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