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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十來人里,只有隋凜從始至終地信奉著菩薩,往日他與幾乎所有同村的人都有口角爭執,當下卻是這裡頭最泰然自若待著的人。
隋凜就在藺懷生面前,從他慣常放香的角落拿出一小把新香,點燃了以後插進香爐。其餘人看到,面上多少有不自在的閃躲與迴避,因為他們中絕大多數,都曾拋棄了這間廟裡的神明。只是心神大慟的當下,眾人也無心想著去為菩薩去上柱香了。
這麼多人中,藺懷生最為關注的自然是另外五張身份牌所指代的人。汪暘先前被麻繩束著手腳,掙扎抵抗時手腕磨破了皮,為了防止泥水裡的髒東西對傷口造成感染,這會趙游正給他清洗傷口。汪暘出去讀書有好幾年了,露出來的膚色就和大城市的人沒什麼差別。藺懷生才剛看他們兩眼,汪暘就十分敏感地回看他,那目光,仿佛見誰誰都是仇人。藺懷生心裡一哂,視線移開。
至於李清明,他則與村民們坐在一起,會低聲說上幾句話,但更多時候緘默無言地坐著。他比任何其他人都要來得難琢磨,所以藺懷生也沒有刻意當下要與他接近。
藺懷生邁出門檻。最後的這位在菩薩廟外。
藺懷生站在河神身邊,他手裡抱著河神的法衣打算還給對方,忽然,藺懷生注意到河神的袖子竟然濕了一小半,原本縹緲的仙袖沾了水,看得沉重。
藺懷生便提醒道:「河君,袖口。」
河神聞言,低頭一看,莞爾感慨道:「我竟沒注意。」說著,他衣袖恢復如初。
但神明只要心神微動,輕而易舉就可做到外物不侵,更何況河神並不像藺懷生這個菩薩,被困於泥塑之中,河神掌水,讓雨水沾身實在是難以置信的錯誤。可見,對方現下的心緒並不平靜。
藺懷生道:「河君為何獨自在這?」
河神偏頭,定定地看著藺懷生一會,率爾笑著反問:「菩薩,你心知肚明,何必問我?」
「菩薩慈悲心懷,即便不是你的信徒,你也廣納而庇佑,但這和我入你廟中可全然不一樣。神明相斥,從來沒有一樁廟容納下兩位主神的道理。」
河神露出廣袖中的手,修長指尖虛空點了點藺懷生的心。
他的笑十分冷淡:「菩薩,你何不聽聽自己的心,當真願意邀我入內?」
河神覺得他本可以把各種利害更為殘酷地說給面前這個慈悲近愚、自身都難保的菩薩聽,但才凝出的神體內的那顆心百轉千回,到底沒狠心讓對方聽。
藺懷生神色不變,依舊十分坦然。
「河君進來吧。縱是神明,獨自待著,也孤寂了。」
河神沒想到菩薩的慈悲可以讓他傻成這樣。天地間所有的菩薩,都如他面前這一個這般慈悲嗎?還是這座大山裡的愚昧世人塑造他時的無心插柳。河神不知。他與菩薩同托生自這些人類的虔願,卻是與菩薩出南轅北轍的容貌和神格,他沒有這麼慈悲,只有無上的神力,但卻忽然覺得,塑造出這份慈悲的人類不再那麼可憎。
河神面對藺懷生,向他露齒而笑,刻意顯露出幾分惡劣來。他想剖開這泥菩薩的神軀,看看他的慈悲,攪攪他的心腸。
「那我便進去。」
「只是待我邁進第一步,菩薩就會像如鯁在喉、心中生刺一般,菩薩的法場與菩薩的心,都無法忽略我的存在。」
藺懷生覺得這樣的河神很像甩著尾巴肆意嚇人的野獸,這會的行為只為了滿足心中的惡劣與趣味。
藺懷生可從不怵這樣的人。
菩薩聞言,只垂眼燦然一笑,慈悲於一瞬化為人間。
他四兩撥千斤,毫不在意:「我會忘記的。」
最人間,即最紅塵漂亮。
作者有話要說:河神:我可以進去做客了(尾巴搖成螺旋槳)
第53章 泥菩薩(5)
眾人收拾了一番心情,十餘個人圍坐在一起,討論之後應該怎麼辦。
兩位神明不在其中。河神秉持人神之別,沒有湊在人堆里,而藺懷生則是因為泥菩薩身,不能和這些淋了雨的人挨太近。他想了想,回到本來的供台上端坐。
不是金身也不是泥塑,而是活生生的菩薩,這是什麼也比不上的。眾人情不自禁地仰望,菩薩的一眉一眼靈動而有情,叫人不知怎的,看得熱淚。
「懷生菩薩,我們應該怎麼辦啊。」
「雨還沒停……」
「會不會最後連這裡都被洪水沖走了……!」
更多話,人們未提,他們只能先想自己的命。就在剛剛死去的親友與前途未卜的將來,他們不敢細想。
這些都是藺懷生所不知的,但他不能不往最糟糕的結果設想。他們撤到菩薩廟時,山下已經幾乎被洪水吞噬,而暴雨不停,水位只會不停上漲。隨後的泥石流、塌方,都會接踵而至。副本的第一個任務既然是逃出大山,也側面印證這其間的過程不會一帆風順。
河神替藺懷生說出了他心中的猜測。
「天穹裂口,本不可能發生,我們還是儘快逃出這片山。」
普通人對神自然唯命是從,村民們便再看菩薩,期望尋求兩位神明一致的意見。但見藺懷生不言,眾人不免害怕兩位神明之間存在齟齬,更怕神仙打架,殃及他們這些池魚。
連隋凜也向他的菩薩投來擔憂的目光。他當然不像其他人那麼想,他更擔心菩薩有難言苦衷,還怕他已經受傷在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