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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河神知道是什麼回事,他笑了一聲,視線里是明明白白的揶揄,好像在說菩薩怎麼不聽他的話。
咚咚。
一聲聲。
藺懷生入耳是河君的聲音,但心裡也有。本是泥做的法身,胸腔無物,但有一位神君來做客,就憑空長了一顆鮮活的心擾清淨。藺懷生總算明白先前河神的警告是什麼意思。
沒有神明能夠忍受自己的胸腔里還多一個聲音。
菩薩垂下眼,不聽不想。
「無礙。」
「我與河君持一致看法。」
那些村民們聽了,當下頓鬆一口氣,神情個個鬆懈。
一旁的趙游舉手發問。
「不是我不贊同……」他的眼睛在河神與菩薩之間游離,神明的存在超出了他認知,他哪個都不好多看,說出口的話也沒什麼說服力,「為什麼我們不等外面的人救援呢?」
「這麼嚴重的自然災害,肯定會有人發現啊。」
隋凜不客氣地嗤了聲,他記著這小子先前拉偏架時打他的仇呢。雖只有隋凜表達出態度,但不難從其餘大多數人的默然冷眼中看出他們的真實想法。
趙游尷尬之餘更多是不解,他還想解釋,但汪暘制止他。
汪暘提醒他的這位同學:「你忘了和我抱怨這一路進來顛了多久屁股?這裡沒修水泥路,這麼大的雨,出去的路恐怕完全堵住了,我們都出不去,何況外面的救援隊進來。」
說著,汪暘冷眼掃過在場眾人。
「也不用和這些人廢話,他們信神都信傻了。哪怕救援的隊伍真的到了,他們也要扒拉著給神明當狗。」
小村子鄰里之間多少沾親帶故,汪暘這話讓眾人橫眉豎眼,擺出一副長輩教訓人的架勢。
「不懂得禮數的東西!在神明面前也能這麼說話的嗎!」
「大家因為金子教訓教訓你,你倒恨上了,真是半點沒心的。」
「你這樣就得活該挨點打。」
這些人越說越多,仿佛以此能在神明面前邀功,可沒有任何一位神讓他們責怪汪暘。這些村民卻將汪暘當成他們的發泄口,不堪入耳的言語向這個才二十出頭的青年砸去。
趙游率先忍不住了,他怒紅著一張臉,站起來斥責道:「你們在什麼說什麼鬼話啊?」
但他毫無威懾力,廟中剩餘的十幾人虎視眈眈地盯著汪暘,他們未有動作,但仿佛把汪暘層層包圍。
「出去念了書就以為自己高人一等了。」
「還敢棄神,還敢教訓我們……」
「看到你爹了麼,就是報應……哦,說不定汪老頭也棄神了?」
「是啊是啊,不僅棄神,還把金子藏起來了,怎麼也不肯給我們……」
他們竊竊私語,他們嘈嘈急雨①,這些聲音響徹廟宇,甚至蓋過藺懷生心裡有神明落腳的心跳聲。藺懷生站起來,再看底下這些人,分明已經陷入可怖的執念中,他們如鉤子一般的眼睛死死盯著汪暘,仿佛要將他吃了。
藺懷生跳下神台,擋在汪暘和趙游身前。之前做看客的河神、李清明與隋凜也意識到了不對勁,逐漸涌到他們這側。可這些村民卻像是對隱隱對峙的場面視而不見,他們的眼底壓根看不見信仰,只有棄神的叛徒。
「對啊,金子,得叫汪家人把金子還給我們……」
「還給我們……」
「金子……」
趙游啊了一聲,顫顫巍巍地伸出一隻手,和藺懷生指前頭。
「你看他們的手指!」
「在……在掉肉!」
幾人隨趙游的話看去,只見那些村民攥緊的拳頭皮肉竟然開始剝脫,皮膚如同泥像表面一般龜裂,裂口像不斷蔓延的蛛網,但沒有一滴血流下,他們的臉上也沒有一絲痛感,直到整根手指頭的肉掉在地上只剩下指骨,他們都沒有反應過來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一塊塊肉,像什麼落果,符合詭異的規律,不停地剝脫掉地。很快,有的人整隻手都空了。
可能這比天裂一道口子大雨如注還要恐怖,藺懷生護在身後的幾名普通人都不禁往後退了半步。
他們的舉動驚動了這些村民,有人喃喃道:「好痛啊……」
「怎麼會好痛呢……」
他們再低頭一看,幾乎以為自己的眼睛花了,但眼前所見與身上的劇痛都是真的。廟宇里開始響徹嚎叫,他們徹底從魔怔中清醒了過來,但幾欲發瘋。
有的人痛到打滾,有的人已經咬掉了一半的舌頭,可恐怖的侵蝕依然發生在他們身上,不大的菩薩廟,他們卻如無頭蒼蠅一般亂撞,掙扎越劇烈的人身上的肉掉得越快,他們意識到要向神明求救,就烏泱泱地衝來。
「神!」
「河神……!」
「菩薩!!」
有的人嘴巴張開,卻沒有一點聲音,舌頭也不見了,只剩黑漆漆的一個洞。
事情的走向愈發詭異,藺懷生還沒解開之前的疑雲,新的謎團又隨之而來。河神見泥菩薩一副上前欲救人的模樣,實在怕了他這用不完的慈悲,算是為了回報這泥菩薩讓他入廟的善心,河神叫住藺懷生。
「菩薩不可,換我去看看。」
就在兩人商議剛結束,卻有兩三個村民完全發了瘋,他們恐懼地看著河神和藺懷生,嘴裡嚷著:「……是神乾的!」
「是神,是菩薩乾的!菩薩害人了!啊啊啊——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