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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凜突然好恨,恨身後的河神,總陰魂不散地在菩薩身上留下這樣那樣的印記,也恨菩薩,但他離不開菩薩,即便是現在,他也寧願在知道真相後死死地把藺懷生揉摁在懷裡,也不肯鬆手。起碼他還有價值,他是最有價值的那個,神明靠虔誠信仰而活,菩薩得靠他來續河神的命……
藺懷生面無表情地由虔徒摟著,他在高台上,把座下芸芸眾生的表情納入眼底。現在輪到神明變成怪物,貪婪地向信徒索要供奉。隋凜抱他很緊,即便知道藺懷生胸腔里跳著的那個聲音不屬於他,也依然不管不顧地抱著。而種在胸腔里的心聲也急促,他們隔著菩薩的皮肉爭鋒對峙,讓菩薩成為較量的戰場。
所有的目光都在菩薩身上,曾幾何時,菩薩所得到的信仰應該也是這樣,但諷刺的是,如今和虔誠無關。
憤怒嫉妒酸澀,藺懷生飽嘗隋凜的情緒,隋凜把什麼都給了他,而普通凡人根本承載不起這樣濃烈而多的感情,總有一面不能完美,最後,是虔徒純粹的信仰搖搖欲墜。
虔徒不再像曾經那樣愛著他的神了。
「鬆手。」
菩薩給溫柔也給殘忍,而回收也都通通。
隋凜咬緊牙,不相信菩薩能夠狠心到如此,可菩薩的手指輕柔地撫過他頭頂,沒有把他的不甘心放在眼裡,留給他的不過是這種殘羹冷炙的賞賜。
「隋凜,可以鬆手了。」
這一次,面對菩薩,隋凜也展現了他暴戾如獸的一面。
可菩薩毫不在意,不在意他的兇狠,不在意他為什麼兇狠。
隋凜踉蹌地從最靠近菩薩的位置滾下。
藺懷生目光看向汪暘,汪暘神色緊繃,嘴唇已經被他抿得乾裂,他被點名,根本沒有隋凜的狂喜。他知道藺懷生的目的,知道自己不過是神明親密的工具,可最終還是踏入菩薩的陷阱。
這是過去的虔徒,如今早已棄神,汪暘不能夠像隋凜那樣,只是抱一抱藺懷生,就能給他充沛的供奉。藺懷生便對汪暘說:「能親我嗎。和上次一樣。」
場面完全荒唐。
汪暘知道扎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有多麼恐怖,但他開始自暴自棄,想著只是背後,只是目光,他只需要面對藺懷生,甚至因為眾目睽睽,無端起了興奮。他想要懲治神明的高高在上,更有別的說不出情緒在體內肆意流竄,它們瘋狂廝殺,由勝者決定對待菩薩的方式,但沒有哪一種是拒絕。
菩薩的眼睛,菩薩的垂睫,菩薩怎麼可以無悲無喜,他難道會這樣救每一個人?汪暘二話不說吻了上去。
菩薩不再怕水,汪暘就在他的口腔糾纏,餵菩薩一口口吃下他的信仰,除此之外全是愛恨。平時悶聲不吭的男人,在最原始的唇舌中才讓人明白他有多濃烈。汪暘吻得很重,急切而粗魯,好像現在的機會是他自己偷來搶來的,下一秒就要還給別人。
他向藺懷生透露他的喜愛。臂釧是他的偏好,其間的皮肉也要把他霸占。汪暘給得極為濃烈,但還不夠,對於救活一個完全沒有信徒的神明來說完全不夠。
今日,菩薩束縛一個神明,但松另一個人的綁。
李清明揉了揉兩邊幾近失去知覺的臂膀,同時還要收拾儀表,他做得慢條斯理,仿佛要以最好的模樣欣然赴約。
他沖藺懷生笑了笑,乖順如一條忠犬,會噬主的尖牙利爪都收好。
可惜做給瞎子看。藺懷生沒有半分羞澀,直接道:「要怎麼做隨便你。」
李清明心下感嘆,倒還要感謝河神和其餘人了。
走近之後,他端方地神台上的菩薩保持一絲距離,說道:「菩薩這樣做,當真犧牲太多了些。」可他和先前人做一樣的事,只不過他少了些急不可耐,還能好好地用眼睛記下菩薩絢爛的情態。
他對藺懷生開了一句玩笑話。
「記著我之前和您說過什麼嗎?一個人是供不起神明的。」
藺懷生俯瞰他。
「那我倒要看看你的心意有多虔誠。」
藺懷生的話刺中了李清明,他忽然不笑了,注視著藺懷生。
須臾,他攬著菩薩,一個吻卻落在菩薩胸膛上方的肌膚。
「菩薩,你這裡有一顆小痣。都說菩薩慈悲為懷,原來您的慈悲痣真的在懷。」
李清明以一種奇異、欣賞的口吻說道。
他吻的也正是這裡。
倘若心聲可以種,那情根也可以種吧。如果菩薩有情根,他希望是他給菩薩種。
第67章 泥菩薩(19)
李清明覺得自己在弄髒菩薩。
不是他自我貶低,先前的隋凜、汪暘,他通通認為是拿手掌在菩薩身上留下髒污印記。菩薩的冰清玉潔,菩薩的高高在上,如今為了救人,蕩然無存,菩薩好像變得,誰都可以碰他。
凡人因此可以憐憫神明,僭越也可以實踐。李清明凝看菩薩胸口的這顆慈悲痣,剝皮拆骨一般研究它。
它鮮艷欲滴,是菩薩的點化,是紅塵的嬌筆,別的菩薩都生在額間,偏這個菩薩長在心間,所以他的胸懷最慈悲,容納了這麼多犯上作亂?
那菩薩真可憐。
李清明在心裡嘲弄這顆紅痣生得不對,可他的嘲弄因為愛。畸形的愛也被承認的話,那他幾乎第一眼就愛上了這顆小痣。隨後,他立刻對過去的自己遷怒,為什麼之前從來沒有見過。他又用一會時間想通:那是因為之前從來沒有機會啊。那麼無論過去、現在的哪一個時間點,李清明篤定,只要他一眼看見菩薩的這顆紅痣,就一定會愛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