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藺懷生的話制止了他,把他從漩渦里拉出來,擦乾他身上落水的狼狽,給予他體面和體貼。
他還是笑得那麼天真而甜蜜。
「那我先回去……」他因為自己的討要,而露出幾分不好意思來,但他還是盡力去展現這份期盼,他羞怯也竭盡全力去大膽表現,「你之後還會來接我,對不對?」
他那麼可愛,又那麼壞。
救一個落水的人,是為了讓這個人在岸上被殺死。
C的大腦轟然徹響。他好像不會思考了,就只記得藺懷生和他說的這句可愛而天真的請求。
藺懷生在說完後就著急地推門逃進去了。他甚至沒有等男人給他的回應,覺得等不到,就還有可幻想的餘地。
可他沒看到C已經張了的唇,他說對,說願意,滿心著急和後悔都異化出一個全新的綁匪,這一次,C想要捆綁這個羔羊,回到他一個人的巢穴。
C甚至想要跟著破門進去,把藺懷生捉出來,不不,是把他的羔羊從庸碌的芸芸眾生的羊圈中解救出來,但他設下的圍欄此刻攔下了他自己。這個綁匪就跟丟了魂一樣,只能等著他的羔羊什麼時候跳出來,拯救他。
……
藺懷生並不知道自己被冠以「羔羊」如此極具誘導性的稱呼,成為「最完美的羔羊」。他也不知道他需要有什麼身份或使命。
這個快樂的小瞎子就仿佛他出去遊玩了一圈,和屠夫依依不捨地道別,再回到屠宰場裡。但對於他真正的同伴來說,這個青年已經不再是同類。
這一次,三個人質間的氣氛就十分微妙了。
藺懷生被單獨帶走了一夜,伊瑟爾被挑中折磨一頓,平衡被打破,三人中唯剩的阿諾德較為冷靜,他知道當下最重要的是他們三個人必須齊心,無論綁匪接下來懷著什麼目的、以什麼方式對待他們,他們不能分崩離析。
伊瑟爾因為挨了一頓打,最嚴重的地方有骨折,這會懨懨躺著,阿諾德就代替他,對這個剛回來的藺懷生主動關切,同時也想借藺懷生,試著探清綁匪可能的目的。
「藺,你還好麼。」
其實他們素不相識,這個亞裔青年的名字,阿諾德都是從之前綁匪的三言兩語中得知的。所以僅憑發音,阿諾德念藺懷生姓氏的語調頗為怪異。
但好在,他是個嗓音很占優勢的日耳曼族人。
藺懷生藏在髮絲下的耳尖抖了抖,他現在已經學會通過聲音大致辨別方向,就轉過來,一點點地朝兩人這邊摸索。
走到一半,藺懷生發現自己沒有禮貌地忘了回答,就又站定,朝著虛空認定的一個方向侷促地笑,連忙回答,以期能彌補他的過失。
「我沒事的,你們呢?」
而他的一舉一動都被人審視。阿諾德觀察著青年,但截至目前,藺懷生所展露的一切都是那麼自然且好懂。
但阿諾德還想再看看。阿諾德很會營造與把控沉默,他開始有意布置。在這種氛圍下,漸漸的,藺懷生愈發感到不安,並開始湧現出一種內疚感。他昨天沒有被打,那麼一定有人成為了他的替罪羊。他現在是安然無恙回來的,就好像他叛逃了,違反了他們這些人質心照不宣的盟約,成為十惡不赦的叛徒。
青年絞著手,解釋越說越磕絆,安慰越說越多。
「是、是誰受傷了嗎?你們怎麼樣?……要不我們求求他吧?我聽到他們說,他們想要一個東西。」
「我不知道是什麼,你們呢……」
「……他也很好的,沒有打我,還讓我睡床,照顧我……那就去求求他,他說不定會答應……對了,你們吃飯了嗎……」
阿諾德皺眉。面前的青年被巨大的自責擊垮,暴露出目前他異於常人的精神狀態。
阿諾德見過這類人,在經歷嚴重的身心創傷後,他們會趨利避害地保存自己,心理異化就是一種形式。阿諾德意識到這個年輕的孩子恐怕正處在這樣的狀態,他停下了這種隱性施壓。然而——
原本如一灘爛泥般躺著的伊瑟爾笑出了聲,笑聲和破爛鼓風箱差不多。
他挪著坐起來,毫不掩飾他的鄙夷與惡意。
「綁匪憑什麼答應你。」
「你是被他打傻了。」
「還是被他睡服了?小傻瓜。」
第4章 斯德哥爾摩(4)
起初,藺懷生還沒有反應過來伊瑟爾的惡意。他還絮絮叨叨說了好多,嘴巴和大腦分離。瞎了眼已經這麼可憐,現在還像個小傻子。等藺懷生後知後覺明白,他比此前任何一刻都要尷尬。
他看不到自己臉上那份恨不得死過去的羞紅,所以就完完全全變成別人羞辱他而獲得的戰利品。
阿諾德皺眉,呵止了原本打算繼續噴灑毒液的伊瑟爾:「別說了。」
伊瑟爾聳肩:「當然。聽這位正義人士的。」
但他說話時牽扯到傷口,立刻痛得齜牙咧嘴。即便這樣,他也要兩敗俱傷,誰都不許痛快。
阿諾德對伊瑟爾這類的刺頭深感麻煩,便又轉回頭去看藺懷生。
青年從剛才起就再也沒有動過,他好像隨著伊瑟爾直白而粗俗的話變成了一尊灰白死氣的雕塑。阿諾德同樣頭痛,但對於這樣靦腆內斂、看起來還太年輕的青年,阿諾德還是有耐心去細緻交涉的。
「綁匪這兩天都沒給我們吃飯,藺,你吃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