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繆嘉陽走之前,看了眼屋外頭還待在那的影子,說道:「大晚上的,也不可能整來新床,這是後頭的事了,鍾燁你回去吧。」
屋外遲疑了一會:「但夫人……」
好像對方的確全心為藺懷生憂慮,怕他今晚睡得不好。
繆嘉陽冷笑一聲。他對藺懷生百般遷就,但有了外人,卻成了燎原的野火,一方面他又想讓藺懷生今晚無論如何跟自己走,另一方面,他更想鍾燁徹徹底底消失。
他受夠了。
甚至埋怨已經死去的繆玄度——他的親兄弟。繆玄度是個瞎了眼的孬種嗎,看不出身邊手下對自己的妻子抱有僭越之心,還交付這種人管家的特權。
如果是他,繆嘉陽會當場提劍把這種小人大卸八塊。
「你——」
繆嘉陽想到了就會出手,只是話才開頭,就被藺懷生截了口。
「滾。」
「生生……」
繆嘉陽愣了,他小心翼翼地望向藺懷生。
「都滾。」
藺懷生不是沒有脾氣的,而他現在無差別地發泄脾氣。沒有誰在他這裡得到優待。
等人都離開後,藺懷生收起了那副怒色。只是把自己騰挪到小榻這過程間身體隱秘的不適,還是讓藺懷生在心裡好好把祂罵了一頓。
繆嘉陽能瘋成這狗樣,還不是祂一個念頭的事。
祂要祂的愛濃烈而瘋狂時,一切種種都合理。
小榻畢竟不是床,更不提藺懷生當下人還有些不舒服,他抓著薄被,以為會很難睡,但時間在他與神龕上的神像默默對視的間隙中流逝,藺懷生莫名有一種被安撫了的感覺,漸漸地,他的眼皮闔上,真的睡著了。
他這次要睡得沉很多,夢裡依然覺得有人在靜靜地注視著自己,甚至還有野獸的咿嗚,但藺懷生並不感到害怕。他放鬆了身心,是全然信任,自然不知道真的有人來到他身邊。
一輪月光順著窗框間狹小的縫隙擠進來,慘澹地映襯一個趴在藺懷生身邊的黑影的眼眶,嚇人的白色眼球到這時才隱約可見不同。「他」的眼睛並不是死白色,眼瞳和眼白的邊界有細微的差異。死了的繆玄度,他的眼睛其實是銀白色的,很襯月亮,很襯他,只是眼下無人欣賞。
死屍靜靜地看著睡著的藺懷生。他想要最大限度地完整看藺懷生,又捨不得讓自己擋住他,於是最後就變成了蹲在榻邊,維持著詭異又卑微的姿態,靜靜地看著對方。
死了的心臟都快要復生,宣告面前這個人是他不肯死的執念。
「嗬——」
「嗬——生——」
死屍看到藺懷生,就忍不住要叫藺懷生,喊他的名字,好像是一種自然而然的本能。他只想悄悄地念,但死後僵直的舌頭不夠聽話,聲音偏大,還那麼難聽,他就頓住了,像只耷拉著腦袋的大狗。
不能再念名字,但繆玄度還是用他已經死了的那顆心臟念了無數次。
藺懷生睡著,也就意味著繆玄度在他這裡得不到任何回應,繆玄度就無師自通學會了在等待他的時候照顧他。牽牽藺懷生的手指,兩個人的手背輕輕貼在一塊,這樣玩似的弄了一會後,再把藺懷生的手塞進被子裡,那些沒被被子裹住的地方自然也要嚴嚴實實地蓋好。於是自然,藺懷生身上的那些痕跡也看得一清二楚。
死屍發出一聲悽厲而憤怒的嚎叫,他本能地知道這是一種罪證。繆玄度青黑色的指甲暴長,想要摧毀這裡的一切。
「唔……」
聽到動靜的藺懷生把頭往自己衣服里埋了埋,就這樣制住了毫無理智的繆玄度。
繆玄度煩躁地摳著榻子的邊緣,發出刺耳的撓聲,他被藺懷生的一蹙眉弄得束手束腳,心裡想做的事就只能以這樣可笑的方式演繹——他其實想摳掉的是藺懷生露出來的那些痕跡。
如果能摳掉就好了……
那些太礙眼了……
繆玄度靠近,就在這時,他像是領地受到威脅的野獸,面露凶光地轉回頭惡狠狠盯著神龕上的神像。
「吼!!」
死屍咆哮著。僵持的場面不知維持了多久,最終以繆玄度不甘心中略帶的狼狽退場而結尾。
這時候的藺懷生反倒是真的熟睡了,對此一點都沒有察覺。
如薄霧一般的輕煙從神台上慢慢地飄下,將藺懷生圍攏,然後,煙中出現一雙玉白色的手,神明隔空輕輕地觸碰著藺懷生的睡顏。
「吾妻,我們很快就會見面。」
……
第二天,藺懷生單獨見鍾燁的時候,補上了他對於新床的要求。
「我要的樣式有點特殊。」
藺懷生打量著在他面前垂眼恭順的管家。
「鍾燁,夫君的棺槨是你負責的吧。」
「是的夫人。」
「我昨天發現了,那是個合棺。」
鍾燁的目光閃了閃,但沒有立刻回應。
「陽床陰棺,我下一張床,也按照那個樣式做吧。」
鍾燁霍然抬頭,此時的他的目光,銳利得逼人,根本不像一個管家。藺懷生朝他招了招手,又是極抹殺自尊的動作,鍾燁一直盯著他,然後緩慢地遵從、緩慢地靠近,還是成為那個很好馴的忠狗。
藺懷生之後和他說的話,因為太近、太輕,幾乎可以算成一場幻覺。
鍾燁鄭重地向其表示:「我會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