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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第一個信眾總要付出最慘烈的代價,這也是河神對趙游耍的心眼,他怕一切如實相告後趙游陡然反悔,河神老要菩薩活著,他對其餘人都殘忍。可當下,汪暘想到了這些卻通通沒有說。他竟然也可恥地希望趙游答應,而菩薩得以活著。
趙游同樣答得率性:「好啊。」
河神才露出一絲笑容,與神明違約,下場往往很慘,他為懷生爭取來了一道保命符,讓他往後依然可以安然無恙做菩薩。
河神也把藺懷生推上去。
「去吧懷生。」
藺懷生這才明白,他們第一次在山上俯視,知道要過這樣一條河後河神為何面露複雜。因為他早就知道,神明才是這條河裡因果最深的罪孽,他們沒有那麼容易逃脫。
但藺懷生沒有鬆手,他手用力,把河神也拉上船。
他說話更不客氣。
「你自作主張和我結神婚,沒問過我意願,這次我也不必管你意願。」
這目光凜凜,鋒銳得不像菩薩,但是那個一如既往被愛的靈魂。
河神啞然:「懷生你……」心中不知多少澎湃洶湧。
趙游的聲音也隨之傳來。
「如果老是散盡千金,那以我的家底,可能還做得到散兩千金。」
說完,趙游覷看藺懷生,意有所指道:「兩座神廟,真的可以做到。」
作者有話要說:趙游:所以你們快離婚啦(扭扭捏捏)
第71章 泥菩薩(完)
五個人也算生死患難了,這會趙游扭捏的小心思就算被人看出,也沒人會不客氣的斥責。
沒有人知道未來是怎樣的,唯有先想當下。
在聽隋凜旁觀汪老頭被殺的敘述後,當時藺懷生心裡就有一個大膽的猜測:那第三位「神明」碰不了神像。否則不會等到汪暘回家處理父親喪事時神像依然還在汪家。
至於為什麼地靈碰不了神像,也許與神像被污有關,也許與神像本身承載的信仰並不認可地靈有關,真相已無從考究。而剛才危急時刻,藺懷生又有了聯想,倘若地靈無法碰觸神像,那麼神像極有可能在河水中也安然無恙。
神像製成的小船載著五人在河面上漂泊,流水湯湯,河的彼岸根本無處可尋。四面鄰水,腳下也不再是土地,人本能會有一種恐懼,這是人類與土地最深的牽繫,放到當下,卻更覺唏噓。這條臨時的小舟上沒有槳,幾人更不敢貿然動手划水,最後小舟隨波而動,竟然靠的是如殉道一般朝他們不斷撲來的白骨。
如今的白骨,曾經是村民,他們愚昧,他們虔誠,他們可以真的為信仰捨生忘死。很難知道,此刻前仆後繼般的壯烈,到底是白骨被地靈驅使,還是渾噩的本能依然在朝神像趨近。他們一個個入水,被河水鑒明有罪,又一個個沉底,無數掙扎推動水波,最後這些罪孽又在渡神像過河。
沒有親眼見到這幅景象,真的難以想像其間的震撼。小舟上的五人,無論是神明還是人類,此刻都緘默無言。波流推著他們逐漸遠去,而大山在他們面前土崩瓦解。
地靈發出哀鳴,所有的草木、所有的生靈都爭相逃難,它們要蹚過河,可肉身難過,沒有泯滅在山崩地滅之中,也被河水融骨。李清明被眾生推著擠著,雙腿也浸在了河水裡,河水判他有罪,也拉他沉底。李清明被河水吞沒之前,對遠處藺懷生的方向露出一絲笑容。
他無畏死,只希望心愿達成。
為什麼要有菩薩?為什麼要有神明?
為何我所愛偏偏要是菩薩?
菩薩坐神台、享供奉,可除此之外呢?菩薩什麼都沒有。菩薩有什麼好。
願我的所愛,不再是菩薩。
……菩薩慈悲為懷,下個世界見,是希望菩薩能給我的慈悲。
這是李清明對藺懷生說的最後一句話。
河水逐漸湍急,山河破碎總指家國,可當它字面的本義出現,天地所有生靈更塗炭。已不知道是要拿神像,還是要逃生,只一條河就有芸芸眾生,就有掙扎求生。就連地靈自己,也沒有辦法蹚過河水。它希望所有有罪之人受懲,到頭來執念纏身,自己也淪為這條因果河裡的一環。
它不至於被河水吞沒,但水流卻推拒它,讓它每一次的踏足都是徒勞,它看著周圍崩塌的一切,看著自己的後代與辛苦維繫的一切,發出絕望的呼喊。可誰能幫得了大地?
它一次次地試錯,一次次發現錯,而它身後,不再有大山,很快,連河水也不再有。河的此端在送小舟遠走,而彼端卻一同消亡。藺懷生也見證過毀滅,一片洪澤、一座雪山,森林、冰川、城市、海洋……他見證過很多精彩,也生來為了追逐精彩,可更多時候,他只能隔著一層灰濛濛的罩子,看著無數美麗泯滅後荒蕪的殘骸。
地靈不再掙扎了,或許它覺得掙扎已經無用。它怔怔地站在河邊,也不再發出悲鳴,潔白的皮毛脫落,露出黑紅翻皮的血肉,也許這就是它本身經歷的無數次創傷,每一次其實都曾袒露在人們的眼前,只是大地不會流血就被忽略。它的身後是山崩,而河水也即將將它卷挾,即便是大地,也終有一天會死。這世上沒有任何一樣存在能逃脫死亡。
它的蹄子懸在空中,是猶豫還是恐懼,但它隨即踉蹌,被身後的泥石推進了河水裡。
河水中仿佛存在一層無形的膜,不屬於河水也不屬於地靈,而是遊戲對這個關卡設下的判斷。地靈沒入河水的這最後一波水流,將小舟輕輕推過了這道無形的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