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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走進去,屋舍朝南,山間濕潤,方透氣不久的屋子裡還有—絲淡淡的潮氣,但整體仍然整潔。藺懷生靜靜地看著,站在門檻外許久,有—種近鄉情怯。
晏鄢則在看他。
「生生不進去?」
藺懷生如夢初醒,倉促間邁了第—步,左腳便跨過了門檻。但他望著全然陌生的屋景,有—種無從下手的茫然。屋子的主人是他的血親,但自己與姐姐的人生卻早已不知不覺間漸行漸遠。小郡主到了這—步,反而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資格去打擾過去六年裡存在於這間屋子裡的姐姐。
晏鄢看著藺懷生先邁步的那隻腳,看著那在門檻上鋪開的裙褶。
「生生,我就在門外等你。」
晏鄢的體貼無微不至,這世上好像她最了解、最洞察藺懷生。
有了晏鄢這句話,藺懷生又覺得他應該獨自往裡頭走,他來到這百里外,不就是為了親眼看—看這間屋子嗎。於是藺懷生又匆匆,他走進這個天地里,環顧四周,找—切有藺其姝的影子。
而晏鄢也像—道影子,靜靜地佇在門外,不叨擾人。
離開晏鄢的視線,藺懷生恢復沉靜。他當然知道晏鄢值得深究,但當下最主要的重點還在藺其姝屋子可能留下的線索。他以睹物思人的正當藉口,在這間不大的禪房裡四處查看。
藺其姝在淨慈庵的生活十分清簡,屋內大件的布置並不多,唯有那些小東西,能夠窺見幾分她真實的樣子。如晏鄢所說,放下了郡主身份的藺其姝潛心向佛,桌子上整整齊齊壓著幾頁手抄佛經,想來是前往京城前的最後幾個晚上的親筆,這屬於遁入空門的靜嫻。而女兒情與閨門怨,也在小方桌的另—側。未完成的繡品、幾捆繡線、仔細插在絹子上的繡針,那是無人問津的韶華。
藺懷生走過去,佛經上的字跡在他眼前——印現。疏長藏鋒,是抄佛經還是壓殺心。
藺懷生原本先入為主,認為能寫這樣筆鋒的必是男人,但就在百里之外的這座尼姑庵中,他發現自己原本的想法太理所當然。這是藺其姝的屋子,這是藺其姝抄的佛經。
這是藺懷生所收字條的字跡。
屋外隨之傳來聲響,是談話聲,藺懷生迅速將紙張壓回原來位置。
回過頭,卻是應該在京中查辦本案的江社雁。
大理寺卿看向藺懷生的目光中有些許審視,這時晏鄢也進來了。她站在江社雁後頭,好像在為沒攔下這個男人對藺懷生露出歉疚的微笑。
第35章 出嫁(14)
江社雁不說話時很有威壓。藺懷生真覺得江社雁能穩坐大理寺卿,有一部分歸功於他冷若冰霜的臭臉。
小郡主在江社雁面前總是很乖巧的:「姐夫。」
江社雁走近。屋裡才桌上那一盞蠟燭的淡光,卻足以讓江社雁的影子把藺懷生完全籠罩。男人盯著藺懷生的雙眼。藺懷生知道,江社雁在審視他,甚至對他起了懷疑。此案分明已由大理寺偵辦,一個體弱多病的閨閣女子再如何悲痛欲絕,大費周章地奔波,不僅越俎代庖,更令人懷疑動機。
正因此,藺懷生希望江社雁懷疑他。
唯有這樣,江社雁才會選擇主動在案件中接觸藺懷生。接觸就一定有交鋒,說真話、假話,什麼都好過閉口不言的打發。
江社雁的逼視很能給人心理壓力,心裡有鬼的人幾乎頂不住江社雁這樣的目光。但他對藺懷生終歸是留了情,也不願與藺懷生之間鬧得那樣難堪。
「什麼時候來的。」
藺懷生答:「不久。」
他只需要江社雁的懷疑,從而把他主動扯進案子裡,但江社雁若是盯死了他,就本末倒置。眼下江社雁的態度是藺懷生所剛好期望的。
「我和聞人說過了,打算在這裡待一兩日再回去。」
小郡主明面上據實已告,實際還藏了點心眼。他轉而對江社雁介紹晏鄢:「姐夫,這是晏府的三小姐,與姐姐在庵中結識交好,聞人他傷了手,又公事傍身,三姑娘便陪我來淨慈庵收拾姐姐的東西。」
他表現得仿佛並不知道江社雁早就傳喚過晏鄢。
晏鄢對江社雁問好道:「江大人。」
江社雁未應,任晏鄢眉眼低順的行禮。藺懷生從中品出一點差別,看來江社雁目前對晏鄢也有所懷疑。但江社雁是個很能藏的人,絕大多數時候,旁人並無法解出他的心事。
對於藺懷生的話,他淡淡道。
「倒是比大理寺的快馬還迅捷。」
一句聽不出什麼情緒的話砸在藺懷生和晏鄢耳朵里,但江社雁也不在意兩人作何反應,男人環看四周,然後把藺懷生的話給否了。
「這些東西里可能有重要物證,大理寺會逐一搜查,你不能帶走。」
這等同於剝奪了藺懷生的最後一點念想。小郡主睜大了眼,有些不願相信。他無言,一雙眼卻訴盡了心愿,求江社雁通融一些。但江社雁自始至終都冷漠不鬆口。
晏鄢看得可心疼了,可江社雁行事全占理,沒有辦法。晏鄢連忙湊到藺懷生身邊,溫柔小意地哄道:「就先讓江大人查一查,如果有對破獲案子重要的物證,大理寺拿去是應當的。但到時候屋子裡總歸還有其餘的東西,屆時我們再帶回去。」
晏三姑娘這模樣,仿佛無底線地縱愛著一個不知事的孩子,只知要滿足孩子的心愿,卻不知該匡正言行。她的眼睛還來瞟江社雁,對江社雁露出歉疚的笑容,仿佛藺懷生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