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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河神都有些煩悶。
神台的角落裡,隋凜背對著所有人坐著,所有人都知道他懷裡是什麼,但卻看不到。隋凜穿著黑衣服黑褲子,很古板,很沉悶,但淡黃的披帛卻從渾黑里流瀉,蜿蜒且長,像母親河,想讓人彎腰去掬一捧。金色的臂釧比薄紗更顯眼,但最後只記得菩薩的偶爾露出的一點手臂。在昏暗的角落,隋凜的樣子仿佛異化成一條黑蟒,把菩薩緊緊纏著,但粗想細想都吻合。
落後的,原始的,狂放的。在這座大山,有多虔誠就有多瘋狂。
趙游純情得要死,他覺得自己不該看,但又說不明白為什麼不該,到最後眼睛也看了。明明也看不見什麼,卻覺得渾身發熱發臊,角落裡的那團黑影變成蛇舞,變成鼓點,心跳越來越急促,青年很不自在,但是廟就這麼大,哪裡也躲不開,最後趙游欲蓋彌彰地拿手背拍了拍自己發燙的臉。
這是這間廟宇里第一聲清脆的聲響,剩餘的都是呼吸。
「好了!」
提議的是河神,現在打斷的也是河神。神明的臉色很難看,威壓如有實質,十來步範圍內都沒人敢靠近。但他壓抑著怒氣,最終說出口的話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不用抱那麼久,也不怕把你的菩薩抱化了。」
這些話好像不止響在藺懷生耳邊,也敲在藺懷生胸腔,有些過於響亮了。藺懷生已經從隋凜的懷抱里汲取夠了虔心的信仰,並且這方法到底治標不治本,再長久抱下去也不會有更多益處,藺懷生便輕輕握了一下隋凜的手臂,示意他想要起來。
隋凜的手臂猛地縮了下,引得藺懷生看他,只見對方冷硬木訥的神色中多了幾分羞赧。昏暗的廟宇中一雙眼睛卻能夠那麼亮,藺懷生知道明明此刻不可能在對方眼中看到自己,但藺懷生錯覺自己已經看見了。
藺懷生遇到過很多人,但從來沒有人像隋凜。
他對隋凜輕聲說道:「謝謝。」
兩人起身回到人群之中,眾人眼神各異,兩人卻能做到坦然自若。
藺懷生對河神說道:「多謝河君開口相助。」
很正常的答謝,但因為神明神力恢復的形式而有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眾人搖搖欲墜的廉恥,似乎全靠菩薩本身悲憫世人的秉性維繫。
反正河神聽得很不是滋味。他又忍不住摩挲自己的手指,反覆的,神經質的。被困泥身的菩薩多了一分要被小心對待的脆弱,而神明也本來疏離,可最後河君發現自己堅信的信條只困住了他自己。
世人皆可碰菩薩,唯有他不能。
沉默之中,最後是趙游先開的口,他撓了撓頭髮,關切地問藺懷生:「菩薩好些了麼?」
自趙游的話後,奇怪的氣氛才有所緩和。藺懷生在上一個副本遇上李琯,到最後發現對方真是便宜表哥,而趙游和初見時的李琯很像,這讓藺懷生不由起了興味。
「謝謝你。對了,你叫什麼名字,我看你很眼生,怎麼會來這裡?」
趙游一五一十地答:「我叫趙游。」他指著汪暘,「我和汪暘是舍友,汪暘家裡出了事,走的時候挺匆忙的,之後也沒再和我們聯繫。他之前請的半個月假已經過了,再這樣下去得被學校處分甚至開除,我就和輔導員要了他家地址過來一趟。」
藺懷生甚至不用判斷趙游所說的是真是假,這張角色牌是遊戲欽定的本輪唯一可信的人,設計的身世背景自然和這座大山毫無瓜葛,趙游也不存在殺死汪暘父親的動機。
「你很善良,外鄉人。」
起碼角色身份上是這樣。
趙游得了誇讚,臉有點紅,接著不知怎的舉止都變得侷促,他生硬地拉一旁的汪暘當擋箭牌。
「我比較有舍友愛哈哈……」
可惜在場的人沒幾個聽得懂。
汪暘揮開他的手,咬牙道:「你正常點。」
趙游啊了一聲,非要勾肩搭背顯示哥倆好:「我怎麼就不正常了?我這麼大老遠跑來看望你,你不感動?」
藺懷生卻覺得有趙游這樣一個樂天派很好,他看著兩個年輕人打鬧完,才把話題拉了回來。
「我想,你剛才困惑的問題已經有了答案。」
「趙游,你不屬於這裡,這場雨里的詛咒不至於殃及無辜。」
趙游一聽,恍然:「原來是這麼樣嗎……」
李清明卻說:「依菩薩的話,什麼算是無辜?我們怎麼如何都算有罪?」
他把還算和諧的氣氛打破,說狀似挑釁的話,但他的表情卻很真誠。
「難道這場雨和菩薩有關,我們是因為改信神明,所以受到詛咒?」
他很年輕,但是在剩餘的村民中卻能使人信服,這些人已是草木皆兵,李清明的話更令他們不堪重負,他們哆嗦地唇望著藺懷生,但卻再也不像剛才那般發出慘烈的叫聲。
但李清明搖頭,不過須臾,又自我否定了先前說過的話。
他笑吟吟地望著藺懷生與他身邊目光陰鷙的隋凜。
「是我想差了,希望菩薩原諒我罪過。」
「菩薩善心,怎麼會讓隋凜也一起受過?」
他這樣子,好像笑眯眯地剛展示完一個小把戲,在場藺懷生等人不買帳,最後只把那幾個村民如過山車般折磨了一番。
汪暘嗤了一聲:「收起你那點伎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