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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瞬,他就看到神像「看」著他,原先缺的那些瞳仁、眼白,忽然全都有了。
這可真是一雙含情眼吶。
最妙的是長在神身上……
於是,就好像神也長了一顆玲瓏心。
藺懷生跟著沉醉,臉和對方貼得越來越近,手也松不開了。藺懷生放縱自己,仿佛完全沉浸在了這個世界、這個故事中。
明明是他抱著神像,卻仿佛神像在擁抱他,藺懷生在神像的「懷抱」中,感受到了久違的安全感,仿佛他就該偎在這個臂彎里,永永遠遠,沒有人會打擾他們……
……不!
闔上眼的饜足只持續了幾息,黑暗讓人從渾噩中清醒。藺懷生沒有動,又似乎是完全地僵硬住了。他怎麼了?怎麼會這麼想?神像怎麼會有眼睛,他剛才明明親眼見過的,神像沒有眼睛……!
藺懷生覺得自己抱了一個怪物。
他來繆家很早,也算是從小被兄弟倆謙讓著、照顧著,護得很好,沒受過什麼委屈,嫁給繆玄度後更是,藺懷生現在幾乎牙齒打顫。
但更讓他難以接受的是他自己的愧和恥辱,因為他剛才在和這個神像的親近中想到的是繆玄度。
[怎麼哭了。]
明明沒有人說話,但藺懷生卻聽到了一個聲音,透過骨膜,直接鑽進他的腦海。如果不
是「它」說,藺懷生甚至不會發現自己哭了。但藺懷生已經無暇去管,比起懷裡這個冷冰冰的神像,此刻的他仿佛才是那個死物,一雙麻木恐懼的眼睛呆滯地朝床榻外望去,然後一丈紅紗垂下。
[沒什麼能讓你哭,吾妻。]
空靈中帶著絲絲扭曲的偏執,這是神明垂愛的方式。
……
藺懷生哭著醒了過來。
不等他驚嚇地坐起,就先被人攬進懷裡。這個胸膛沒有那麼灼熱,卻是這世上最讓藺懷生安心的存在,藺懷生淚眼婆姿地仰頭去看,是繆玄度。
他不知為何更想哭了。
繆玄度本來把人摟抱在懷裡還心存旖旎與溫存的心思,但看藺懷生哭得愈發停不下來,他這副從容有度的姿態蕩然無存,變回那個縱容無度的長兄。他把藺懷生抱起來,轉了個身放在大腿上,兩人面對面,都隻身著一件單衣,各自的體溫深切可感。
繆玄度低聲說:「怎麼了?」
他的話語是慢的,他話語間啄吻藺懷生淚珠的舉動也是慢的。話語為動作遷就,動作又為察言觀色的憂切遷就,他得要明白小妻子為何哭,方才好做下一步動作。
思來想去,年長几歲的男人也未免心有惴惴,關切中帶著一絲遲疑。
「我昨晚……弄疼你了?」
不知緣由,當年繆玄度兄弟倆見藺懷生的第一眼就發自內心的喜歡,好像他們前世見過一樣,而年長些的繆玄度甚至在心裡生出更多的妄念,他揣測卻篤定,藺懷生是怕疼的,可不能弄痛他。
那他們前世一定見過。
但昨晚新婚,繆玄度難免情難自已,也許的確舉止狂放孟浪,弄疼了生生也說不準……
藺懷生在繆玄度一聲哄又一個吻里慢慢平復了心緒,然後聽他竟然直接拿這種事來問自己,止不住地羞憤,素白的臉層層冒紅。
「你……」
難得見小妻子這副表情,繆玄度不由得笑了,原本心裡的擔憂也松下來。
「該喊夫君了。」
藺懷生萬萬沒想到年少時心裡覺得光風弄月的君子、被自己視為兄長般的人物,才第二日就一副卸了偽裝的坦蕩樣,心裡帶了幾份嗔幾份惱,總覺得是上了賊船。
藺懷生內斂,卻也純淨,要猜他的心思太容易了,繆玄度徹徹底底放下擔憂,才問道:「和夫君說說,方才怎麼哭得那麼慘?」
「我總擔心你受了委屈,別人給你的委屈、甚至是我給你的……場婚事到底辦得倉促了些。」
藺懷生不肯繆玄度再說下去。
「好了,玄度哥。你說要與我成婚,我的確有驚、有慌……有喜,但從未有過委屈。」
藺懷生看著這個把自己寶貝似的抱在懷裡,甚至寧可矮一頭的男人,心中的情意前所未有的濃烈且深厚,甚至到了一種失而復得的顫動。他的眼眶又有些熱,但怕繆玄度又擔憂自責,所以強忍著,想借剛才繆玄度的提問把這個話題牽扯開。
可藺懷生這會苦思復想,竟然完全忘了剛才帶給他極端恐懼和難過的事物究竟是什麼,就好像……
「只是做了個夢吧。」藺懷生喃喃道。
繆玄度看在眼裡,沒追問下去,他知道這是生生沒有安全感的一種表現。
「我會對你好的。」
繆玄度沒打算說太多,因為他有一輩子的時光可以陪著對方。
……
藺懷生一直知道繆氏是一個等級森嚴、規矩頗多的地方,就是繆玄度口中所謂的「倉促婚禮」,其實也是百年間少有的盛大。
藺懷生本以為兩人成婚之後,他作為族長的「妻子」,會有很多人情世故、世俗事務、乃至很多規矩等著他,但都沒有,甚至連原本需要他每日親自供奉神明的這件事都自然而然地放置了。
不再有婢女成天盯著他、提醒他
等等,為什麼他會這麼想?
藺懷生朝池水裡撒著魚餌的手倏然僵直,他猛地抽回手,甚至覺得亭子外的微風都呼啦地刺骨,令他不住地抱著泛起疙瘩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