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熾熱是大膽的,所以輪到藺懷生也大膽,摘下祂的眼鏡,還收進自己口袋裡。祂的眼睛隨之露出來,這一次,鏡片之下是鎏金般璀璨的眼睛。
祂總是把兩個人相處時的一字一句都記得那麼清楚。
說下一次,就一定以更好的姿態來見藺懷生。
那被眼鏡擋著多可惜呀。
「仇不是你嗎?」
藺懷生歪了歪頭,問。
祂看起來更難過了,甚至有一點不可置信。
「不是我!」
祂帶著最好的、藺懷生最喜愛的眼睛來,才來就受傷。而也正因為這份本身的璀璨美麗,才使它被擊碎、擊垮時是那樣得震撼人心。全世界都可以對祂垂憐,因為祂本來就是這個世界的載體,但祂不要,祂要的世界只有面前這一個人。
祂弄得藺懷生也必然會祂偏愛了。
藺懷生甚至後悔開了這樣一個玩笑。
好像他把今天見面的開場搞砸了。
在別的地方,藺懷生運籌帷幄,現在難得也有無措。他垂下眼,唇也抿起,疏長的眼睫把眼遮擋大半,想計謀的腦袋現在拿來想其他,同一時間也讓祂關心則亂。
祂以為是祂的錯,語氣說得急,口吻又太兇,於是讓藺懷生不開心了。
祂修補道,嘗試用更溫和的語氣,用更委婉的態度,哄藺懷生開心,也要為自己正名。
「不是我……」
「我可以嫉妒其他的『我』。」
就像曾經他幹的那些荒唐事,祂依然可以再敢一次,甚至仍然在干。祂龐大的神魂里每一部分、每一細枝末節都渴望得到藺懷生更多的愛,為此自己和自己爭搶。
「但我不想嫉妒別人。」
「別讓我嫉妒別人,懷生。」
藺懷生真拿祂沒辦法:「你……」
藺懷生想說,你怎麼這麼沒安全感?但他最後沒有說。
神祇本身是那麼偉大,祂給自己的安全感足夠了,是藺懷生改變了祂,讓祂學會愛的同時也學會憂怖。
藺懷生回到他們交談的起始話題,認認真真地對神明解釋道。
「那是仇的技能。」
祂點頭,祂當然知道。遊戲裡的遊戲,本質上還是祂一念之間的創造,這個遊戲的機制、這個遊戲的算法,通通在祂的掌握之間。祂甚至可以馬上告訴藺懷生怎麼贏得這場遊戲。
祂難過的深層原因在於其他。
「在這個遊戲裡,你的時間、你的心思不再完完全全屬於我了。」
儘管在最初的那些遊戲副本里,藺懷生也多是和祂逢場作戲,但祂起碼切切實實占據著生生的眼睛和頭腦,他們總是在一起的。
「你分給我的時間好少,我見你的機會也好少。」
藺懷生對祂的了解還是太少,不知道祂到底屬於什麼類型的生命體,總歸不是人類。
不會有任何一個人類像祂這麼坦誠。
愛是人類的衍生物,人類呼告愛要坦誠,但人類的愛總是越愛越有隔膜。所以人類沒實現愛的終極,而祂半路出家,一路走到了頭。
藺懷生不知道該說什麼,這時候的他與之相比好像也有些遜色。他開啟一個神明對於愛的關竅,到頭來卻要從神明這裡學愛,學對方的真摯,學對方的毫不隱瞞。
「所以我才覺得,你會不會用除了這張臉以外的其他模樣出現在我面前。」
藺懷生沒有認錯過祂,也清楚地知道玩家裡沒有祂的分神。他之所以會問剛才那個問題,也是潛意識裡覺得,原來祂不再時時刻刻在自己的身邊了。
這是和原來截然不同的祂。
而祂告訴答案。
祂輕輕地低下頭,用小心的依偎代替洶湧的感情。
「我們約好的。」
如果不放手、不給選擇的機會,愛人怎麼會心甘情願地回到自己的身邊?神明時時刻刻記著,這句話已經被祂自己刻在靈魂的深處。
但這太難了。
所以祂難免也有做不好的時候。
「我依然還會在這個遊戲場的每個角落偷偷看你,但生生,你也留給我這一點權利吧。」
藺懷生回應祂。
「我知道。我感覺到了。」
比如密室里的那陣微風,那是祂無數之一的分神。
好像藺懷生是在說,他同樣一直時刻關注著祂。
遊戲調動他的緊張和興奮,但不是他在意的全部。
祂的心情平復了一些,就像快要被順好毛的大型犬,最後大狗狗自己抖了抖渾身的毛髮,依偎在最在意的人類身邊。
「我不想別人喜歡你。」
他不太高興地說。
連神明都懂得恃寵而驕。
「你說仇?」
不然呢?祂金眸半垂著,遮斂了一絲神性的冷漠,不願叫藺懷生看到。祂當然知道還有很多很多,斑斕而美麗的靈魂,這世上一定有無數人趨之若鶩。
他們談到這時,藺懷生久久沒聽到祂的回應,顯然,祂連承認都不願意。
祂把嫉妒演繹到了極致,但藺懷生昏了頭覺得有一絲可愛,同時他更有一絲興奮。他有著人類無可免俗的劣根性,擁有一個強大而美麗的靈魂時,愛會成為一件耀武揚威的本事。
「可他並一定就喜歡我。」
神明不信。
怎麼會有人不愛生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