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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冷淡矜持的樣子,宛若一旁架子上的白瓷,漂亮極了,又不可賞玩。
聞人樾也不惱。男人自然而然地拿起盒子裡的木梳子,一身緋紅公服的人,卻做起給女兒家梳妝的事。這期間,聞人樾眼瞥過桌上揉皺的帕子,有斑斑淚痕,知道藺懷生方才是哭過了。
「還在生我氣?」
他指尖還有油煙墨的味道,染給藺懷生的烏髮,又混了他的點點女兒脂香,勝過紅袖添香。
經由他手,不稍一會,一個清麗雅致的髻式便好了。聞人樾端詳著,把這事當成公務一般對待,對自己頗為嚴苛。見藺懷生的脖頸全都亮了出來,沒有一絲碎發留著,聞人樾才露出微不可見的笑容。他從袖子裡拿出一把玉簪,仔細插進藺懷生的髮髻里。
「今天回來晚了,幾位大人憂心忡忡,朝會後就又談了一會事情。」聞人樾頓了頓,「生生,我不瞞你,確與你姐姐一事相關。」
「聖上放了話的事,朝中多少雙眼睛替陛下盯著,你說的那些我可以為你做到,但不能現在。」
「這玉料我第一眼見時就喜歡,早就想看你戴。只是工期久了些,今日才拿來給你,不算是賠罪禮物。」
藺懷生盯著鏡子裡俯身在他肩側的男人,抿了抿嘴。
「那你這是不道歉的意思?」
聞人樾啞然失笑,為藺懷生故意擺出來的刁難脾氣,讓人覺得金貴,稀罕得不行。
「生生,」男人也看鏡子裡兩人緊挨的容顏,拿捏著恰到好處的取笑,「我這幾年向你說的千百次,你都忘了。」他握著未婚妻的雙肩,姿態親昵十足。但藺懷生只覺得肩膀被握的力道有些重。
也不知道話里哪些字眼戳痛了小美人,他冷冷地拂開聞人樾的手,背過身子。
聞人樾笑嘆:「又生氣了?」
「生生取這名字,難道是為了生氣不成。」
片刻後,男人溫聲說道:「我錯了。」
「生生,端陽的事我會再想辦法,你一個人時莫多想,好麼?誰都不願看你難過。」
藺懷生扭過臉來,眼睛通紅,想必又偷偷流淚了。
聞人樾當下拾起帕子。他端起藺懷生臉,好像不肯一丁點眼淚在他面前流出來似的。帕子剛吃了點點淚珠,藺懷生就攥著聞人樾的手,他盯著聞人樾,狠聲道。
「你自己說的話,你自己記著!」
聞人樾好脾氣:「記著。」
之後,聞人樾又說了幾句,但見藺懷生心情不好,明白癥結所在,也不急於一時開解。約莫小一刻,聞人樾便向藺懷生告別。
聞人樾走後,屋子裡靜悄悄的。
藺懷生放下手帕,有些訝異地揚了揚眉。小美人拎起裙擺,朝裡屋走去。
朦朧帳子撩開,卻見榻上的被子鼓起一個包。藺懷生手剛放上去,被子裡頭的人就率先猛一把掀開了被褥。一陣勁風從藺懷生面前掃過,藺懷生往後躲了躲,長睫如扇,垂看著這個占了他床的人。
李琯從厚重的被褥里解脫出來,頓時手腳長伸地躺在床上,被子被他踢到一旁。二十年紀出頭的男人一身陽火,在被子裡悶久了,如今滿額的汗,就連衣襟都濕了。
李琯頂著張蒸熟似的臉,迷迷瞪瞪地看著床邊的藺懷生。
「表妹,你好香哦。」
想了想,覺得不對,連忙自糾。
「是你床好香……」
作者有話要說:文中關於「車馬」意象,引證自陶淵明《歸園田居(其一)》中的:「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
第23章 出嫁(2)
京城地處北方,近十來年才興起熏帳子的風氣。
網羅江南最名貴的香,點著了後只熏帳子邊角與枕頭。香風裊裊浮升,不一會整個床帳里都是女兒香。沁人心脾與安神助眠,兩者皆而有之,但之所以在宮妃與貴女這兩撥人群中最為風靡,主要還是女子那與香風一般似有若無的心事。
李琯去母親雲貴妃宮裡時也聞過。整座主殿都暗香浮動,李琯那天是邊揉鼻子邊和母親講話的,氣得雲貴妃直絞帕子嫌他愣頭愣腦。但不知怎的,藺懷生榻上熏的香就格外好聞,脂粉氣不重,他日日臥著,似乎還有他身上常年喝藥沾染的藥味,就混合成了獨屬於藺懷生的味道。
藺懷生覺得便宜表哥是被悶傻了。
「表哥,你還要躺多久。」
小美人抿著唇,男女有別,他自個的床他卻只能站在一旁,這使得他很不高興。
李琯恍然回神,連忙道歉,坐起來。
「抱歉抱歉,表妹,我沒有唐突的意思,我嘴巴笨……」嘴巴笨的李琯撓了撓頭,又不知道床上香這種話要怎麼拗過來了,最後乾巴巴地說,「真好聞的香,表妹能不能告訴我名字……回頭我也給母妃買。」
藺懷生說:「聞人府上購置的,我不清楚。」
話頭到這就斷了,李琯眼也不眨地盯著藺懷生的側臉,期待他表妹能大發善心再搭理他一會,只可惜心愿落空。李琯「啊」了一聲,又兩聲乾笑,心裡頭那點遺憾的滋味,也不知是遺憾些什麼。
「好吧……」
「但應是極好的香貨,聞人樾素來對你很好的。」
說著,李琯瞅了眼藺懷生髻上的玉簪子,他識貨,端看這一隻細簪頭,都能料想原料的色澤品相,堪比皇帝的賞賜了。說不定還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