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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局的中心點是阿琉斯,他只剩下頭顱,脖子以下的部分則全部被如同黑霧般的數據流取代,而他的「對手」則更加恐怖。
但他們的爭鬥隨著任務完成的提示而停止。
將阿琉斯包圍的巨大數據流反覆地變幻,如果他恢復類人的實體,那不可置信的表情必然又可笑又可愛。
阿琉斯率先反應過來,他大笑,冷冰冰的金眸流露嘲諷的同時也有落寞。他中傷敵人的同時也在中傷自己。
「他又贏了。」
「他又贏了……」
但阿琉斯、或者說祂,憤怒的並非是藺懷生的勝利。祂甚至喜歡看到藺懷生勝利的表情,為他的喜悅而喜悅。
祂只是對自己憤怒。祂選了一個最強的對手,越挫越勇,但不能掩蓋祂的無用。祂創造出阿琉斯,祂現在就想像阿琉斯,立刻把這一部分無用的自己當成垃圾分割丟棄。為此祂已經開始審視自己,然後發現滿身都是漏洞。
外圍的數據流也在痛苦地低吟,他們和祂一樣有著本質相同的痛苦。
「愛人……我們都不是,阿琉斯也不是,他又一次另闢蹊徑地贏了,他要走了……!」離開這個世界,離開這個無用的、沒有辦法把他留下的世界。
所有的數據流又聚焦回了阿琉斯身體中的祂。
「我們也得回去。」
「……離開這個世界,才能在下一個世界和他再次相見。」
他們不是在祈求祂,也不是在和祂商議,他們只是在知會:他們不想被融合,而想要融合神明,得到神明主體的控制權。
在這個遊戲場裡,他們有著相同的本質,都是神明。神明有千面萬象,那麼為什麼不可以換一個主面呢。
自己是最了解自己的,阿琉斯的眼神實在冷得恐怖。
說起來祂的溫柔應是後天習得的產物,限定了唯一的對象,這樣的條件苛刻到甚至連祂自己都不被優待。
「痴心妄想。」
雙邊再次交鋒,這一回因為不同的目的,但爭鬥無休無止。
整棟古堡都土崩瓦解地化為數據的碎片,不止如此,似乎整個世界都陷落了。
神明龐大的身軀里無數的祂自己上演自相殘殺,到最後祂們甚至忘了目的,只是為了殺死彼此而殺戮。新的吞噬舊的,又立刻被更新、更強大的吞噬。祂們殺得天昏地暗,世界也的確陷入混沌的黑暗,祂們甚至在最初發現藺懷生的到來。
從崩塌的地牢里出來,藺懷生看見了這個副本最為真實的樣子,也意識到了剛才和他擦肩而過仿佛有自主意識的氣息究竟是什麼。
鮮活的世界在劇烈撼動中逐漸粉碎,就像斑駁老舊、不斷掉灰的牆體,原本粗野的框架隨之露了出來,正是由黑色數據流形成的巨大立柱,沒有了任何參照後,藺懷生在這個斷壁殘垣的空間中顯得更為渺小,而他身邊一個個塌陷的空間,細看起來就像是失去信號的屏幕。
竹葉青又幫了藺懷生一把。
他半邊身體變成黑色的數據流,先是親昵地在藺懷生腰間繞了一圈,然後把藺懷生放在了他異形的身體上。
藺懷生回頭,此刻的竹葉青模樣十分詭異,他連臉也只剩一半,但兩種截然不同形態的交接處卻極為和諧地過渡,並不讓人覺得血腥。
竹葉青對藺懷生微笑,唇角的弧度比平時略小,也許是他思量過這個形態的自己無論做什麼都很嚇人,所以儘可能地保持最基本的樣子。
「你自己一個人不好接近,我送你過去。」
聽口吻,竹葉青完全不介意充當一回藺懷生的交通工具。
他總是率先做出轉變,最先在愛里分化,最先變得自私想要獨占,又最先寬宏大量。
藺懷生實在太好奇了,就問。
「最後你的本性里也會有大度嗎?」
竹葉青一如既往地溫柔。
「我不知道。」
祂為所愛已經潛移默化改變了太多,而在未來必將繼續改變,連祂自己也不能確定,最後的祂究竟是什麼樣的。
藺懷生已經被數據流帶著往上升,他最後看了一眼下方原地的竹葉青,和對方做了一個揮手的姿勢。
再見,還是等會見,只有他們自己心知肚明。
等藺懷生看到主戰場以及頗為狼狽的阿琉斯後,他竟然有一種「果然如此」的既定感。
「你們還要再打嗎?」
嘆息中既有無可奈何又有一絲嘲諷。
聽到無比熟悉的聲音,所有的祂都停下了。祂又一次證實了祂的傻,但祂更驚愕和動容的是,藺懷生沒有離開。
生生在完成任務後依然還留在了這個世界,這個愚蠢又不夠好的世界。
藺懷生抬頭,注視著面前這個似乎被定住了的龐然大物。
他身下這個送他上來的「東西」當然也是祂的一部分,但藺懷生卻似乎毫無芥蒂地撫摸著手邊的數據流。
一時間,祂不僅僵住,更心情複雜地盯著藺懷生手裡的那部分自己。
「我一直很想問,你是什麼?神明嗎?這個遊戲的神。」
藺懷生身下的那串數據流分出更為細微的分支,親昵地貼著他的腰側,仿佛一個小動物正在撒嬌。藺懷生一定感受到了,但他好像並不反感,就任由那串數據黏黏糊糊地膩在他身邊。
藺懷生寵愛那部分的祂,但刁難這部分的祂,這讓祂只想做藺懷生身邊的那部分自己,完全沒有心思再斗個你死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