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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琯走之前特意留了眼線,因此並不擔心。他仍然匆匆回來,只是因為他想藺懷生了。藺懷生每時每刻都需要人照料,人人都能在藺懷生這裡得到殊榮,李琯自私得不願意別人從他分去一點藺懷生的青睞。
殿門緊閉,眼線卻全在殿外。
李琯霎時冷下臉:「怎麼回事,不是叫你們好好看著嗎!」
宮人們也很無奈。
「姑娘吐了一身,晏三小姐徵得姑娘同意,便讓我們備了熱水,說伺候姑娘稍加洗漱。」
而藺懷生歷來不喜人沐浴時候待在身邊,原先他黏著李琯那會,尚且還是自己每日獨自洗漱。這兩日身體差了,還沒沐浴,只是眼下一身狼藉,不得不洗。
宮人們不明真相,李琯卻是知道晏鄢那狗東西的秘密,生生和他相處,是盡數被占便宜。李琯當即提劍踹開門。
殿內水聲嘩動,李琯衝進來時,藺懷生已經在浴桶里。他背對著李琯,長發披散,只露出一點瑩潤的肩頭。而晏鄢垂著眼,正一勺一勺地把熱水澆在藺懷生的頭皮,替他洗著頭髮。
只聽一聲巨響,晏鄢徑直被踹遠,一路滾到了外間的立柱下。晏鄢咳了兩聲,雙手攥拳,慢慢從地上爬起來。
浴桶氤氳的熱氣熏得李琯頭腦發脹,他沒有再管晏鄢。他極端憤怒又極端膽怯,興奮在這二者之間。他現在代替了晏鄢的位置,離藺懷生最近,他想要不管不顧接替晏鄢做他剛才為藺懷生所做之事。
這麼大的動靜,藺懷生該轉過身來了。李琯渴望生生轉過來,又明白生生不該轉過來。
但藺懷生真的如他願。
長發沾水,像一條條黑色的墨線紋在藺懷生胸前,他不僅轉過來,還游到靠近李琯的浴桶邊。水沒有那麼深,恰襯他如出水芙蓉,但蓮本多君子。熱氣難散,但藺懷生非要李琯撥雲見日看到真相。
李琯不可置信,他像看怪物一樣看著這個水裡完全陌生的藺懷生,他自己頭昏腦漲,甚至不敢逼問一句「你是誰」,只是下意識對藺懷生舉起了劍。
藺懷生卻靠近,渾然不怕劍尖真的割開他喉嚨。他壓抑的瘋勁,把劍寸寸逼退。
藺懷生微微抬起下巴,像與他的表哥玩鬧一般,下巴主動來搭劍刃的尖峰。
他垂著眼,有些失落,還有惡毒。
「我若是男子,表哥就不喜歡我了麼?」
劍狼狽脫手,百般無用。
第47章 出嫁(26)
李琯幾乎狼狽而逃。
一池水,一柄劍,除此之外再無其他。李琯把什麼都帶走,又把什麼都留下。
可藺懷生不在意他。
李琯把晏鄢也揪走了。慌亂過後的李琯會把鬱氣盡數發泄在晏鄢身上。晏鄢當初在淨慈寺傷得再重,時至今日身上也不應該還有那麼重的血腥味,除非他仍然不斷地受傷。那麼便是狗咬狗了。
到此為止,藺懷生幾乎有把握地確信,李琯、晏鄢與師岫是一夥,三人中李琯身份最高,其餘兩人或與他合作、或受命於他。
殿內再無別人。藺懷生這才從浴桶里起身,慢條斯理地抽走掛在屏風的衣服。他穿得很慢,細緻打理好身上的每一處。傷痕被覆蓋,臉色又被熱水蒸得紅潤,他看起來很好。
李琯不能接受藺懷生表現出來的生病樣子,並將之妖魔化,可藺懷生曾經真實接觸過這一類人。他們也有對生命的渴望和珍愛,只是無法克制傷害自己的行為,他們囿於麻痹和清醒之間,比藺懷生表現得還要更為痛苦。何況藺懷生這些天如此大膽,是因為他本身並不具備痛感。自我傷害是情非得已的手段,藺懷生已經達到目的,就不會再這樣做下去。
想到這,藺懷生嘆了口氣。
還是不要屏蔽痛感,否則他也覺得自己瘋太過頭了些。
……
今夜,殿裡熄燈很早。它沒有等來以往時時刻刻來獻殷勤的人,仿佛也因此冷寂。但它外頭增了更多人,宮婢與侍衛,形形色色人等,他們都進不去這間宮殿,就反過來將它包圍,襯它珍貴。
萬籟俱靜,檐下宮燈隨微風輕輕搖曳,幾息燈火變換間,無聲無息溜進來一道影子。
他靜靜佇在床邊,明明黑暗與幔帳,但他仿佛直視無礙,能夠看到他想要看的那人。又或許他只是看。不同於以往,他沉默不再是伺機,長夜漫漫也可作陪伴。
床帳里透出藺懷生的聲音。
「你來啦。」
黑影一怔,全沒想到藺懷生竟會醒著,並仿佛在等他。但下一秒,藺懷生猜透他心事,應驗他心思。
「我等了你好多天。」
這時夜已經很深了,否則黑影不會來。所以他竟第一時間想,藺懷生怎麼會挨到這麼遲,怎麼會如此睡不好。
他仍未說話,但今夜藺懷生仿佛全在和他的心聲對話。
只聽窸窣聲音,裡頭藺懷生慢慢地坐起來。
「我最近夜裡總是會醒,睜著眼,卻什麼看不見,但也睡不著。」
藺懷生說稀疏平常的話,仿佛至交好友,有約夜半,仍來相會。但他們不是。黑影明白,藺懷生只是病了,病入膏肓,他整夜整夜地睡不好,沒有力氣再同自己相殺。他自己就足夠殺死自己,曾經的藺其姝也是如此。
藺懷生往床里側挪了一些,帳子外的黑影不說話,他卻仿佛有許多的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