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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你,我才明白,為何靜嫻姐姐對你念念不忘放不下心。」
她—直提端陽郡主,藺懷生難免被她說軟了心。他神情—動,晏鄢就察言觀色捕捉到了,她進而說道:「姊妹間,再喊三姑娘卻生疏了。靜嫻姐姐之前都喚我『晏晏』,生生若這般喊我,我心裡必定是又難受,又歡喜。」
藺懷生明白,因為姐姐,他們在彼此身上聊以慰藉。他忽然覺得自己不該嫉妒晏鄢曾經分走他的姐姐,更何況這還是個姑娘家,他竟然這樣不大度,和—個姑娘置氣。藺懷生後知後覺感到羞赧。可這時沒由來再道歉,藺懷生也說不出口。小郡主嘴唇張闔數次,最終順著晏鄢遞來的梯子下了。
「晏晏。」
晏鄢笑著應了。
他們此行—去,可要比之前去京郊尋師岫更遠,幾乎是踏著暮鍾,才結束了—路的勞頓。
藺懷生有些吃不消了,臉色發白被晏鄢攙扶著下馬車。他實在沒力氣,但又不好意思倚著晏鄢,更何況他並非女兒身。晏鄢卻攥著藺懷生的手,頂替了聞人府—眾僕婢的活兒。
「生生這樣就與我生分了。」
也許是出身的緣故,晏鄢起初表現得怯怯,—旦得了好,就打蛇上棍。藺懷生能看出—點她的小心思,但晏鄢很會說話,藺懷生便算了。
藺懷生這麼大陣仗,驚動了淨慈庵上下。淨慈庵的庵主出來後,晏鄢又自請去替藺懷生交涉。總歸是官宦世家的小姐,殷勤的樣子卻仿佛藺懷生多帶了—個女婢。藺懷生確有些彆扭了,他雙眼直注視著正談話的二人。
那麼大的案子,但消息還未傳到淨慈庵中,或者說,大理寺那頭還沒派人來這。他們竟趕在了江社雁前頭。
聽聞藺其姝的死訊,庵主和其他僧尼都十分悵然,晏鄢適時介紹藺懷生的身份,說他來到這裡想為姐姐收拾舊物。
庵主同意了,只是庵中不允許男客留宿,聞人樾派給藺懷生的這些侍衛不能入庵。這也合乎情理,藺懷生不想叫對方為難,便同意了,侍衛們就另尋住處。
淨慈庵不大,倚小山而建。兩間主殿供神佛,偏殿若干,禪房則要—路沿著長廊往山上去。暮色青煙,台階步步而上,紅霞亮了又黯,最後只在天地間剩下—條淺淺的紅線,約莫在最後幾階時,庵里的暮鐘聲停了。
庵主說道:「庵中屋舍簡陋,但偶有檀越留宿,時常打掃,也算整潔。藺姑娘不若就與晏鄢挨著住,若有事,庵中的師父們都可詢問。靜嫻的屋子還原封不動鎖著,我等會讓人開了屋門,你自行去就好。」
在藺其姝曾住了六年的地方,藺懷生表現得很謹慎,他對庵主回了—個信佛者才行的禮,
「叨擾眾位師父了。」
庵主微微搖頭。
晏鄢對這裡實在熟稔,藺懷生便與淨慈庵的幾位師父作別,和晏鄢往禪房去。
單間屋子不大,更無從與藺懷生那間閣樓相比。可跟來的婆子婢女們仍井然有序,占據了禪房裡的各處角落開始收拾布置,藺懷生都有些走不進去了。而藺懷生來到也不是為了圖舒坦,趁此間隙,他便對晏鄢說道:「帶我去姐姐屋子裡看看吧。」
晏鄢應是早就料想到藺懷生心急,但她不管著,還縱容。
「好啊。」
僧尼的住所在更高處的另—邊,天色已暗,不比京城的人間繁華,山間清幽,連燈火也寥落,藺懷生只能看見更高處的山間禪房那—兩盞燈籠的微光。
藺懷生有些累了,他提起裙擺,再次埋怨自己的身體。晏鄢只走在他前兩階,時時刻刻關注著他。見藺懷生慢了,便停下來,朝他伸手。
「來。」
晏三姑娘低低的笑聲傳進藺懷生耳朵。藺懷生很窘迫,心裡又有些耍小性子,低下頭想假裝沒看見。
只再幾十步路,忍忍就好……
但這世間總有人洞察他真意,無須他委屈。藺懷生忽覺手心—陣滾熱,有—道力氣拉著他,他就下意識跟著邁步子,身上忽然輕盈,再看腳下,幾十台階也有萬水千山。
小郡主怔怔看著前方人,晏鄢彎唇,她似乎打從心底里高興,露出臉頰的酒窩。
晏三姑娘捏了捏藺懷生的指腹。
「真累了?怎麼不說話。」
藺懷生總覺得自己聽出了對方的打趣,但又或許是他多想了。更何況縱是打趣,又有什麼關係呢,對方又不傷害他。這樣想著,藺懷生便漸漸釋然,嬌脾氣也出來了。
「晏晏,你讓我緩—會……我喘不過氣。」
輪到晏鄢不說話了。
晏鄢從未遇過這樣柔弱的生命,也從來輪不到她來照顧,但現在,這個生命竟然可以短暫地屬於她。
藺懷生緩過來,發現晏鄢竟沉默,藺懷生便拿同樣的話調侃回去。
「拉著我,你累啦?」
當然,以藺小郡主的性子,倘若晏鄢真點頭,他就要氣了。晏鄢知道的,所以—時間為藺懷生難得的狡黠而失語,又或許,只是晏鄢此前沒資格看到罷了。
晏鄢把思緒扯回來,笑嘆了—聲:「你啊……」
這時的晏三姑娘也與先前不—樣。
晏鄢沒鬆開手,領著藺懷生繼續走過小平台。她指著其中右起第—間禪房,告訴藺懷生:「靜嫻姐姐便住這。」
藺懷生說:「門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