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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慌不擇路在床頭櫃那邊翻找,找到手機後顫抖著摁出去一串號碼。是宋棲元給陳鄰的,那個畫家的電話號碼。
現在是深夜,對方接到電話時嚇了一跳,得知陳鄰是自己畫作的買家後,語氣又迅速變好了許多。
「你問我看見流星雨的地方?」
「是在我老家的屋頂來著。不知道是不是角度的問題,我看見的那場流星雨,完全就像是大海傾倒下來的感覺;但是看了看廣場上其他人上傳的照片,完全和我當時看見的感覺不一樣……哦哦,地址嗎?可以啊,我加您微信吧?然後微信發給您。」
迅速跳過一切寒暄迂迴,陳鄰加了畫家的微信,隨即收到對方發過來的一個地址:是海城外圍郊區的一個村鎮。
打開地圖查了位置,開車過去要三個小時。陳鄰清楚以自己現在的狀態恐怕沒辦法開車,於是打電話給周莉——今天是周日,周莉的休息日。
她接了電話後便出來,與陳鄰在家門口碰面。陳鄰半蹲在門口沉默的繫鞋帶,起身後將自己的車鑰匙給周莉。
周莉看清楚陳鄰的臉,嚇了一跳,上手掰著她下巴:「我去,你的眼睛怎麼腫成這樣?」
陳鄰沒力氣解釋,只是推開她的手,搖搖頭,停頓片刻,又啞著嗓子補上一句:「等回來再和你解釋。」
周莉開車,陳鄰坐在副駕駛,設置好了導航。見陳鄰一副很急又很疲倦的樣子,周莉便不再追問原因,只是在發動車子時叮囑了她一句:「車子開過去還要好幾個小時,你困的話就先睡會吧。」
陳鄰搖了搖頭,只是抱著自己胳膊,完全沒有睡意。
並不是她不困,而是痛得睡不著。疼痛伴隨著焦慮,如果不是窗外風景能分散些許注意力,陳鄰已經要忍不住開始咬指甲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車子越靠近畫家給出的地址,陳鄰就感覺到焦躁。腦子裡亂成一團,許多原本不存在的記憶被一點一滴灌輸進來,將近一年的漫長時間被壓縮進她在排球館更衣室換衣服的那幾分鐘內。
那個變成玩偶的人是她嗎?
那個被關在籠子裡的人是她嗎?
在巨大書架下和秀美少年接吻的人是她嗎?
腦子裡每冒出一個畫面,陳鄰就忍不住在心底質問自己一次。但她很清楚——這些都是她。似乎在排球館的幾分鐘裡,她打開摺疊的時間,去遇到了另外一個人。
「到了。」周莉的聲音打斷了陳鄰思緒。
在車子停下的瞬間,陳鄰扯開安全帶,推門下車,動作急促到跳下車時踉蹌了兩步。
雖然名義上是村鎮,但畢竟是臨海城市,再偏僻也有水泥路和超市。陳鄰兩腳踩到地面,人行道邊栽種的芒果樹被夏風搖晃,樹葉相撞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音。
不需要再去詢問畫家更詳細的地址,在下來的一瞬間,她感覺自己手腕被某種力量牽引著向前方扯了扯。陳鄰順著千機繩牽引的方向跑去,甚至來不及向周莉解釋自己來到這裡的原因。
沒有多餘的思考能力讓她再去組織一段邏輯通順的解釋。
從大馬路拐進更細小的街道,兩邊的居民樓外層白瓷磚白得令人無法直視,樓與樓之間的高空穿過許多電纜線。天空因為落日而完全變成了暗紅色,雲層鋪疊,隱約可見一輪暗淡的月。
暮色流淌得到處都是,居民樓電子門上倒掛著乾枯的艾草,門邊香插落了層黑紅色的灰。
空氣仍舊是熱,陳鄰跑出一身汗,汗水淌進眼睛裡,酸澀刺眼。她穿過那些狹窄的街道,再往前就看見一片蘆葦叢。
天色完全暗下來,空中已經看不見太陽了。鴨殼青的天空底下,蘆葦叢起伏,一條河堤順著延伸出去,空氣中是植物和泥沙乾淨又好聞的氣味。
陳鄰停下來彎著腰喘氣,眼睛卻還盯著那片蘆葦叢。
心臟跳得飛快,仿佛要爆炸似的,撞著肋骨。她的手腕被千機繩牽引,牽引指向那片蘆葦叢,蘆葦被夜風吹動時發出很連貫又綿長的聲音,吹來的風潮濕。
她慢慢喘順那口氣,走上河堤,一直走到河堤的盡頭。
站在這裡看天空,視線前所未有的清晰,能看見空中那幾顆很顯眼的星星,也能看見月亮彎彎掛在上面。
河堤後面的街道上亮起彩燈,有電瓶車摁喇叭的聲音,也有不上課的中學生結伴散步,吵吵鬧鬧。
有野鴨子在蘆葦叢里奔跑而過,白鳥掠過遠處,叫聲混進街道喧譁聲中。
陳鄰大口喘氣,呼吸,伸手揉自己眼眶,酸澀的眼眶裡掉出眼淚,她吸了吸鼻子,額前和臉頰邊的碎發都黏在濕潤皮膚上。在夜色里,她像是一隻濕漉漉的小狗,呼吸也濕潤柔軟。
晴朗的夜晚。
蘆葦叢簌簌抖動葉子。
在河堤的盡頭——灰白色石塊堆疊的平台上——忽然有一隻手爬上來。先是一隻手,然後爬上來血肉模糊的小臂,胳膊肘,青年髒污的雪色長髮。他翻上長堤,一仰頭倒在地面,大口喘氣。
看起來像是剛從什麼地方逃命至此,狼狽得要命,攤開在地面上的手臂手腕上,一條紅繩首尾相銜,束口編織成蝴蝶模樣。
陳鄰睜大眼睛看見從蘆葦叢底下爬上來的徐存湛——徐存湛單手撐著地,爬起來望向她。
兩人之間的距離不過四五步,河堤上沒有燈,只有月光籠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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