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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礽親自過去扶,佟國維拿袖子不住地抹淚,哽咽道:「不敢,不敢……」自己搖搖晃晃站起來,垂著頭出了宮。
生死離別之際,他身為外臣未經傳召,也不得見自己的小女兒最後一面。
咫尺之遙,卻勝似天塹。
胤礽望著佟國維蹣跚的背影,他身後拖著斜長的影子,卻更顯淒涼。
收回目光,才發現空蕩蕩的宮殿,忽然間就剩下他一人了。
小時候也總是這樣,康熙勤於政事,他便在隔壁獨自玩耍,又非要等康熙回來才肯睡,梁九功就背著他宮裡宮外轉圈,給他講各種各樣的故事。
胤礽沉默站了會,才揚聲叫何保忠派人去景仁宮守著,他回毓慶宮換件衣裳也過去。
佟額娘是這宮裡為數不多的善人,但好人似乎卻總不長命。
他想起素未謀面的額娘,在康熙口中,她是最好的妻子,奈何緣分太淺。
胤礽走出乾清宮,正要上步攆,便瞧見遠處幾個太監架著個鬍子花白的老太醫跑得飛快,一眨眼便消失在宮巷盡頭。
當年額娘去世時,也是這樣嗎?
他心裡堵得慌,忽然有點想見程氏,這念頭萌生得他自個都吃驚,實在說不上來為什麼,只是……似乎看著她自得其樂,自己也能平靜下來,在她似乎身邊什麼也不必想,而她什麼也不問。
於是又把何保忠叫回來:「去和程格格說一聲,我要去瞧瞧她。」
第11章 首夢
他原本沒想著叫人知道,一點莫名湧上的愁緒也不值得拿出來談。
何況,回來時,連自小便跟在他身邊的何保忠也沒瞧出他不對勁。他一如往常掩飾得很好,先回淳本殿書房理完事兒,換了衣裳,甚至用了點心。
除了將楊格格打發走時語氣略顯生硬,差點漏了陷。
楊格格紅著眼眶走了,誰知程格格仰起腦袋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他本想打趣她:「怎麼,幾日不見就不認得了?」誰知,她倒先擰起眉頭:「太子爺,您怎麼把自個累成這樣?」
胤礽真是怔住了。
「進來歇歇吧。」她拉著他的袖子,將他帶進了她的屋子,「您怎麼整個人都灰掉了,肯定累得夠嗆吧,我煮了新茶噢……」
何保忠原本跟在後頭,聞言疑惑地上下打量了太子身上的衣裳,小聲嘀咕,剛換的衣裳哪兒灰了?這不挺乾淨的?一點褶子都沒有啊。
胤礽被動地讓她牽著邁過門檻,聽到她的話,灰的?她是怎麼想到用顏色來形容人渾身不快的呢,怪雖怪,還挺……貼切。
忽然間,他眼前徒然一亮。
程格格的屋子和李氏、楊格格都很不一樣。
她喜歡風,因此屋子裡不設屏風,時常窗子大開,顯得極通透明亮,帶著茶香的風將他整個人都吹透了,他一瞬間就鬆快了。
四足銅獸爐上不倫不類地烘著橘皮、柚子皮,地上鋪設藤蓆,置矮几,一隻大肚茶壺正咕嚕嚕地冒著熱氣,他聞見了蜜柑、蘋果、柚子並紅茶的香氣。
乾清宮肅靜、李氏屋子精緻、楊格格屋子華貴。因淳本殿常年熏的是松香,她們倆的屋子裡也都是清冷的松香,但其實淳本殿於他而言只是辦公之處,內務府如何安置,他便如何使用,不想叫人嚼舌根說他難伺候,便沒替換過。
其實他壓根也不喜歡松香,一股子又冷又苦的木頭味兒。
程格格這兒卻全憑她自個心意,今兒若烤了點心,便是甜香,明兒若是煮了茶,便是茶香,若是一時興起折了花,便是花香。
他知道毓慶宮上下都在議論揣測程格格因何得寵。
有說是一時新鮮的,有說單憑貌美的,有說只是運道好的。但都沒說倒點子上,其實他只是喜歡她這樣高興的勁頭,宮裡的女子似乎身上都有種沉沉的暮氣,她沒有。
她有一個過日子的樣兒,而不是每說一句、做一件事都彎彎繞繞另有目的。
程格格還高興地向他展示她新打的椅子,於是他很給面子地坐了。
還不錯。
他本是毫無睡意的,誰知摟著那隻綿軟的布玩偶,蓋上毯子,躺椅就這麼搖搖晃晃,竟將他晃進了夢鄉。
程婉蘊也沒想到,她就是轉身煮個茶的功夫,就能看到深陷在沙發躺椅中、蓋著她的兔子蓋毯、抱著她的兔子抱枕,一秒睡熟的太子爺。
她不由撅了噘嘴。
這可是她費了老大勁才布置好的房間,就那一面錦緞一面羊羔絨的蓋毯都繡了三天!那隻與她個頭等高的長腿兔子抱枕費了她分例里一個月的棉花!
還有那個躺椅,特意找造辦處定製的,花了十兩銀子不說,青杏碧桃合力熬了幾個大夜才將躺椅上的棉套做好,躺進去就跟躺蓬鬆的雲朵里似的。
躺椅被她放在了南窗下,半卷竹簾,午後的風捎來暖陽,透過雕花長窗就這麼毫無阻攔地斜斜打在人身上,躺在那,整個人就像浸在春天裡。
再泡上一壺茶,聽風穿過樹梢的沙沙聲。
啊,春天多美好啊。
但如今……她只能站著干看。
眼饞的程婉蘊退而求其次坐在一旁蒲團上,守著小茶爐煮水果茶。
她很會自我安慰——先煮著茶,何公公說等會太子爺還要出門,宮裡事多,太子爺忙著呢,等他走了,她就能躺著喝茶看夕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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