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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婉蘊在熱河行宮的下馬碑前扶著添金的手下了馬車,抬眼一看便正好瞧見意得志滿地隆科多騎著高頭大馬, 領著一隊隊巡捕營的兵馬在行宮外圍的驛道上行護衛之職,那一身昨日還穿在托合齊身上的從一品官服,那紅寶石頂戴、麒麟補服, 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真是「春風得意馬蹄疾」。
添金恨恨地呸了一口:「小人得志!」
程婉蘊手指安撫地在添金手背上點了點,等弘暄帶著弘晳、弘晉跳下馬來,額林珠領著兩個妹妹也下了馬車,程婉蘊環顧一周,沖幾個面色緊繃起來的孩子點點頭, 又轉頭去看眼前的城台闕樓,麗正門是熱河行宮的正門, 開了三間方形的門洞, 仍舊是槍戟如林、兵馬守衛森嚴。
她望著那將行宮圍得鐵桶般的三旗兵馬, 心裡有點古怪:若康熙真定了太子爺的罪,太子爺的人也統統都被收押,那康熙為何還要枕戈待旦, 一副還嚴防不測的模樣?
就在她兀自疑惑之時, 朱漆銅釘的側門裡出來一隊人, 為首之人正是克圖阿哈尼堪,朝程婉蘊下拜行禮道:「奴才克圖阿哈尼堪, 見過太子嬪娘娘!皇上有旨,請太子嬪娘娘、幾位阿哥格格們隨奴才從德匯門進行宮,之後無召不得出。」
程婉蘊雖然不認得克圖阿哈尼堪,但她認得他身上那身都統的獅子補服,這是個二品大員。她回身招招手,將孩子們都攏到身邊,不卑不亢地回道:「謝大人,請帶路吧。」
克圖阿哈尼堪有些意外地瞥了程婉蘊一眼,這個東宮盛寵不衰的太子嬪沒想到還有幾分心性,遇著這樣的大事,八福晉都成了慌腳蟹,若非隔日一早八爺就放了出來,她恐怕都將長城哭倒了。
一行人跟著克圖阿哈尼堪往德匯門走去,弘暄抱起弘晉,步步沉重。額林珠左手牽著茉雅奇右手拉著佛爾果春,小腰杆學著額娘挺著筆直,她緊張得手心裡都是汗,沒有留意到額娘和弟弟弘晳在聽到「德匯門」之後,神色都鬆了松。
熱河行宮作為皇帝的行宮,遵循著天子九門的規格而建,麗正門為正門,德匯門卻是東門,它的規格比麗正門都要降下一等,沒有威嚴的石獅子也沒有照壁,因為它既是熱河行宮的東門,也是行宮裡東宮生活片區的宮門,其門內就是程婉蘊與太子爺年年駐蹕熱河住的地方,是康熙專門撥給胤礽居住的「一片」宮殿——與其他阿哥們只能一大家子擠在住某一處宮殿不同,德匯門內共有七進宮殿,綺望樓不過是其中一間罷了。
克圖阿哈尼堪特意說明皇上讓他們仍從德匯門進入,不論其他,至少康熙仍然承認太子身為儲君的地位。這一點點微妙的暗示,程婉蘊聽懂了,只是如今身邊還跟著旁人,她不能跟孩子們解釋,只能看著額林珠、弘暄他們神情越發悲壯、緊張,隨後她就瞥見了弘晳那張過分平靜的臉,母子兩個相互眨眨眼,程婉蘊嘴角溢出一點笑。
弘晳這個孩子別看他平日裡一副沉浸科學世界的樣子,但他的聰慧與政治敏感度卻是孩子裡最高的,這也是為何這麼多年來,康熙從來不計較他「荒廢正道」的緣故,老爺子看人看得准啊。
等到了綺望樓門外,亮明令牌給負責看管的兩位副都統,克圖阿哈尼堪便停下不往裡頭去了,對程婉蘊再次拱手行禮:「娘娘請吧。」
綺望樓是三座合圍的二層小樓,依山而建,地勢頗高,登上二樓圍廊甚至可以俯視行宮城牆,屋瓦時碧琉璃瓦蓋頂,在秋日極好的日頭下,猶如碧宇金顥,的確不愧綺望二字。
程婉蘊將弘暄、弘晳、弘晉安頓在左側樓,讓兩個媳婦自去安排自家的事情,順帶替她照料小兒子,額林珠和茉雅奇外加佛爾果春就住右側樓,撥了碧桃去幫襯三個小姑娘日常起居。將孩子們全都打發,她才重整旗鼓,拾階而上。
太子爺如何,是頹唐還是悲憤?被冤屈囚禁只怕很不好受……程婉蘊被自己腦補得有點心疼,腳步便不由加快了幾分。
她在樓下時只覺著綺望樓四下安靜無比,越往裡頭走,便是樓前空地那一地的竹影樹影都透著股悲意,但上了樓剛行至門外,她卻聽見太子爺清朗溫和的聲音:「你這牛尾刀也算好刀了,只是有一處不好,這刃身上的摺疊紋路做得不夠細密,真要上了戰場,不易導血,容易生鏽。」
「再看看你的,呦,柳葉刀,這刀好啊,拿黑鋼打的?這刀柄的狻猊雕得不錯,血槽是八卦紋?這不是營里發的,你自個花錢打得吧?」
「太子爺好眼力,奴才這刀花了三百兩銀子!是京城裡一等一鍛刀世家『官氏鍛刀』的手藝!是官氏鐵匠鋪里最好的黑鋼刀。」
裡頭七嘴八舌熱鬧非常,程婉蘊走到窗子邊一瞧——綺望樓里外都有官兵看守,這樓梯口守著兩個,廳堂里也有十來個佩刀的官兵在裡頭看著太子爺,但太子爺竟在堂屋裡跟看守們一塊兒吃喝聊天,還評論起他們隨身佩刀的工藝好不好,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
再看他的模樣,仍舊是一身茶壺底熨得筆直的杏黃蟒袍,外頭罩了件藏青色團龍背心,病容還掛了幾分在臉上,目光清朗、神色平和,一點也沒有身為囚徒的自覺。
程婉蘊:「……」白瞎了這一路的擔心。
她懸著的心總算稍稍安定,但又有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怒氣躥上心頭來,她大步走到半掩的門口,冷著臉伸手把門推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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