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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皇阿瑪真將他當做謀逆之徒、亂臣賊子防備著?廢太子不由仰天大笑, 旋即撩起衣袍跪倒在冷得刺骨的雪地中,向康熙重重磕頭:「阿瑪。」

    他沒叫皇阿瑪,卻讓康熙心緒複雜。這一刻沒有君臣, 唯有父子……是麼?

    「你今兒鬧這一出, 只是為了程氏那個漢女?」康熙陰沉著臉, 面色越發不善,「這樣蠱惑人心的女人, 更該殺了!」

    「您錯了阿瑪。」廢太子抬起燒得通紅的眼眸,「沒了她,兒子早就死了。」

    他在過剩的父愛、扭曲的君恩里壓抑了那麼多年,時至今日失去所有,終於敢拋開了一切桎梏的枷鎖,決定要親手將這胸膛狠狠撕扯開,用尖利刀刃剖下那顆孤獨無望的心給康熙看。

    「阿瑪。」

    「您若殺了她,便等於將兒子再殺了一遍。」

    「您恐怕不知道吧?從很早之前起,我便很羨慕九弟可以在您膝上撒嬌,很羨慕十弟可以在您面前插科打諢,也很羨慕十四弟犯了錯可以撒腿就往永和宮跑,更很羨慕他們有拼死也會護著他的額娘。」

    雪靜靜地落著,簌簌打在周圍眾人頭上頂戴上,所有人都不敢言語,於是著風雪之中,唯有廢太子那仿佛被冰雪湃得冷透了的聲音。  

    「這些事我都不敢做,也不能做,我是太子,要端方自持,要當眾人的表率,自打六歲進上書房起,您就不大抱我了,您給早夭的六弟取名胤祚,也抱著他上朝的時候,我就站在邊上,每回都是梁諳達不忍心,返回來將我背回毓慶宮。」

    「這些陳年舊事不提也罷……您覺得我什麼都有了,可我卻覺著孤獨,我從始至終也只有一個程氏罷了,說來可笑,她是個瞧著沒什麼好處的女子,每日最常問的便是二爺您今兒開心嗎,熱不熱冷不冷,有時她懶起來,還會帶著你胡鬧不起床,她不通詩書、不抄佛經,字也寫的一塌糊塗,可她就像一盞燈亮在兒子心裡,因為她是這宮裡唯一的活人。」

    「只有她沒有把我當太子,而是把我當成一個人。」

    「也只有在她身邊,兒子才像一個人。」

    廢太子深深頓首,伏地不起,他如今已不是太子,身無旁物,只剩一條苟延殘喘的性命。於是他將生死與前程全度拋諸腦後,只想從嚴酷的父親手中,留下深愛之人的性命。

    「所有罪過都是兒子的錯,與他人無尤,求阿瑪念在弘晳的份上,饒了她。」

    為何只言及弘晳,是因為額林珠早已不在了啊……作為夢中外來之客的胤礽眼見這一切,幾乎想拔腿衝過去,想將那個早已暮氣沉沉的廢太子從地上用力拽起來,他痛苦不已地吶喊:「不要跪了!不要求了!大不了一起死了!」  

    沒人能聽見他的聲音,就像沒人能看到他的身影,這已是故去的風、故去的雪,故去的他無力回天的垂死掙扎。

    可還沒等他觸碰到那染血的衣袖,整個人已經被風吹拂起來,轉眼間卻落在了宗人府專用來廷懲治罹罪宗室、犯婦的官房三所。

    昏暗的官房裡連個窗子也沒有,胤礽摔在發霉腐爛的稻草上,好一會兒眼睛才適應了這黑沉沉的光線,他撐起身子四下張望,冷得好似冰窖似的官房裡,連一個火盆都沒有。

    他在角落裡窺見一個纖薄的輪廓,她披著一條破得棉絮都露在外頭的舊褥子,抱著膝蓋蜷使勁將自己蜷縮起來,卻依然凍得打擺子,她將頭埋在雙臂之中,看不清面目,只是那身影在黑暗冷冬中越發顯得孤寂淒涼。

    胤礽怔怔地望著她的身影,雙腿如灌鉛般沉重,幾乎不忍心走過去觸碰她,她拼命團成一團的身影仿佛有種已痛苦得幾近破碎之感。

    「阿婉……」他想說話,聲音卻哽在喉頭,最終什麼聲音也沒有發出。

    這時,外頭走廊卻傳來了一陣重重的腳步聲,只聽門外鑰匙嘩啦之聲,沉重的門鎖被一層層打開,久違的光線透了進來,照進來一方搖曳的燭光,那忽明忽暗的光亮中站著個面目可憎的健婦,她手裡捏著一沓紙筆,聲音粗糲:「程氏,皇上有旨,命你好生回想廢太子在毓慶宮時可有僭越謀逆之舉?聖上隆恩,說你若能寫下廢太子諸多罪狀,便饒你一死。」  

    那身影緩緩抬起頭來。

    「罪狀?」削瘦得幾乎已經凹進去的臉龐上,阿婉的眼眸亮得猶如兩點火焰,她似乎已經下定了決心,扯起嘴角笑起來:「好啊,我寫。」

    那健婦便命人拿來一截蠟燭,又搬來矮几,將紙筆丟在上頭,從鼻孔里噴出一聲冷哼:「算你識相,快寫!等會我就回來拿!若是沒有,仔細你的皮!」

    健婦重新鎖上了門,等那人走了以後,夢中的阿婉面容出奇的平靜,她慢慢地走到桌前,胤礽只見她那瘦得嶙峋的手腕在衣袖裡晃蕩,不由心裡一酸。

    阿婉好瘦了。

    她到底受了多少苦?

    夢中的阿婉走到那矮几面前,沒有蒲團也沒有凳子,她就跪在冰冷無比的地上,垂眸提起筆來,不假思索便蘸墨寫下讓胤礽驚駭非常的句子:

    「罪婦程氏跪奏皇上。」

    「細數太子罪狀有三,其全是欲加之罪、不實之詞!罪婦伏請皇上勿要偏聽偏信小人之言,泣血叩請皇上聖裁,重啟廢太子之案!」

    「一是行圍途中,大阿哥檢舉太子有偷窺聖躬居心叵測之罪,狀告太子每夜逼近布城裂縫向內窺視,要行鴆害謀逆之舉,此乃不實之詞!求萬歲爺明鑑,太子為儲君近四十年,謹記皇上朝夕教誨,絕無不臣之心!當日太子受皇上誤解駁斥多次,心神劇痛,又無旁人能從中轉圜調和,太子爺只盼能與皇上和解訴說心事,這才在御帳外徘徊,卻絕無從中窺伺聖躬之舉,更勿言謀逆,御帳外侍衛里外共有幾百人,近半掌控於八福晉姐夫鄂倫岱之手,另一半執掌在隆科多手中,其亦是佟家人,太子又怎能越過這重重護衛窺探御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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