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頁
他們要出發離開的時候,顧敏叡身著甲冑,強撐著還未痊癒的身子一路相送,他領著兒孫、牽著小漁村的孤兒們,默默地跟著程婉蘊他們一行人身後,看著他們就要登舟而去,這才大喝一聲,扔掉拐杖,行了清朝操演閱兵時,高舉長槍跪拜的軍禮。
這是征伐之禮,也是感恩鳴謝之禮。
大船沿著運河往南開去,風凜冽了起來,程婉蘊卻依然站在艙板上眺望著他們早已模糊成一個個小點的身影。
但那紅櫻飄蕩,將永遠留在她心中。
#
半個月前的乾清宮,黃琉璃瓦重檐廡殿頂上又積了厚厚一層白雪,太監們每天都在苦惱掃不盡的積雪,殿外露台上的銅鶴都被雪堆成了白鶴,因此漢白玉石台上時時刻刻都有太監與蘇拉除雪的身影。
乾清宮殿內卻是溫暖如春,火龍晝夜不息,連金磚鋪墁的殿內踩上去都是暖和的,梁九功端著熱茶,步履匆匆地從殿外走來,守在養心殿外頭的小太監連忙替他推開菱花隔扇門窗,裡頭伺候的宮女則弓著腰掀開緙絲織錦的帘子,暖閣裡頭,康熙盤腿坐在南窗暖炕上,正捧著一個杏黃綢封的摺子,專心致志地讀著,這樣的折本,他手邊還有一沓。
梁九功瞥了一眼,那些自然都是太子爺加急送進宮來的密折。
這樣的摺子,差不多五六日就有一封,之前太子爺到了通州,也立刻上書將沿途所見所聞、所作所為都老老實實地稟告身在京城的皇父。
這樣的做法實在是精明的,梁九功有時候心裡頭也在膽寒,他沒念過多少書,字也是跟在康熙身邊那麼多年,偷偷學了幾個,不成器。但他知道皇上的心思難猜又多變,尤其太子爺深處東宮,更是誠惶誠恐。
代天子南巡,這是多大的臉面和恩典,尋常人恐怕早就抖摟起來了,但太子爺就是一根弦都不敢松!不僅微服出巡,將太子儀仗都讓給了四阿哥、五阿哥,不接受官員拜見就罷了,竟然連面都沒有露,就連出門做了什麼船、吃飯睡覺也要細細寫在折本里稟告。
梁九功躡手躡腳地呈上了茶碗,隨即便倒退著走了三步,站在角落侯著,呼吸都放緩了、放輕了,生怕打攪到康熙看摺子。
他又想到太子爺為什麼要這麼做——在太子選擇微服出巡以後,皇上曾經對著他感嘆:「保成未來定然是個體察民情的仁君。」
梁九功笑著奉承道:「還不是皇上親自教出來的太子。」
康熙喜歡和他說話就是這個緣故,梁九功總能說到他心坎里,讓他通體舒泰。
但梁九功自己卻覺著,太子爺除了為了百姓,只怕也是避諱、識時務罷了。體察什麼民意,更多的難道不是體察皇上這個皇父的聖意麼?
若太子爺處處比著皇上以往南巡的成例,一路住在官衙、接見官員、聽地方奏報、恩遇大族鄉紳,只怕頭一個不高興的,就是皇上自個了!梁九功心裡頭是很明白的,皇上年過四旬,久坐已經會腰疼了,膝蓋還添了痛風的毛病,這胃口也沒有以前好了,行圍的時候給皇上準備的弓,都從一等硬弓換成二等了。
這種事情,只有他這樣貼身伺候多年的奴才才會知道。
但……太子爺才二十呢!
梁九功覺著太子爺近幾年的確聰明了許多,他似乎知道了皇上的心思,因此便趁機蟄伏了起來,所謂出頭的椽子先爛,雖然太子爺已經當了二十年出頭的椽子了,但皇上其他的兒子也在冒頭呀,只要不當跳得最高的那個椽子就是了。
最近,大阿哥不就又抖起來了麼?
皇上已經預備第二回 帶大阿哥親征葛尓丹了,大阿哥旁的好處沒有,但打仗的膽識還是叫人欽佩的,別人說大阿哥如何威猛,是滿清第一巴圖魯,都比不上皇上輕描淡寫一句:「胤褆在烏蘭布通多次衝鋒在前,是個好樣的。」
這事做不得假,畢竟戰場上那麼多人,眾口鑠金,皇上這人不信任何人,他總是要叫人再三查過才會下定論的,因此甭管之前明相、惠妃來回多少次,皇上都沒有鬆口,最後養在暗處的那些心腹將康熙二十九年烏蘭布通之戰的情形又翻出來查過,他才鬆口點了大阿哥。
當然,除了籌備戰事,唯一牽著皇上心神的,就是出門在外的太子爺了。
雖說猛虎老了,起了疑心,但畢竟舔犢情深,太子爺一路安不安全、身體如何,還是康熙最掛念的,有時候下了朝回來,就要叫人來問,太子傳信回來沒有?
太子爺都出門好幾天了,京里忽然又下大雪,皇上還在憂心太子爺帶的靴子有沒有墊羊絨呢!雖說這氣候往後總是一日暖過一日的,但夜裡清晨又能冷的人打擺子,穿單鞋趕路又在船上,豈不是要凍掉腳指頭?
梁九功聽完,饒是他巧舌如簧也不知如何回答了——皇上也有些多慮了,窮家富路,太子爺帶著銀子呢,就是有哪裡不足,沒有慮到的,在外頭也能買到,這是南巡,太子爺他又不是去什麼窮鄉僻壤的地方。
最後只能訕笑著說了句:「皇上一片慈父之心,這是關心則亂呢。」
聽梁九功這麼說,後來康熙自個也迴轉過來了,搖頭笑道:「你說的對,是朕關心則亂了。太子頭一回出遠門,朕總是放心不下。」
梁九功雖然靜靜立著一動不動,頭低垂著盯著自個的腳面,一站一個時辰,眼皮都不帶眨一下,但卻也在數著皇上翻摺子的聲音,聽著康熙一會兒嘆息、一會兒叫好,一會兒又怒得拍案,他也十分好奇太子爺在外頭到底經了什麼事兒,想必十分精彩吧?
Tips: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 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 (>.<)
<span>: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