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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龜被程家人三天兩頭拿來占卜吉凶摸習慣了,在程老太太懷裡也不會縮起頭和四肢,反而依靠著人的體溫,伸長脖子,揚起關公般紅通通的臉,安逸地打了個哈欠。好似對出遠門這事兒沒什麼意見。
程家是二月初二晚上到的通州,住在東大街另一家小商館裡,為了不泄露太子行蹤,程婉蘊特意換了漢人的衣裳,是自己拿料子做的,下頭系一條白底金線織錦梅花白澗裙,上頭搭了件藍地綢對襟蝴蝶金銀扣短襖,衣袖寬一尺多許,繡端「三鑲三滾」,這件衣裳最漂亮的是雲肩,叫做「四合如意」,剪作蓮花形,四周垂著珠串瓔珞,超美的!
然後又給自己梳了個民間時新的「牡丹頭」--將髮髻高高往後卷而團起,露出光潔的額頭,碧桃也作民間丫鬟打扮,梳了蚌珠頭,笑道:「外頭冷,二奶奶還是戴個昭君臥兔再出門吧。」說著,便給她拿來了一個白毛貂鼠的臥兔兒用烏綾箍在額上,耳後辮了個蓬鬆蟬髻,珠寶錯落髮間,顯得鏡中的人容貌婉約秀美。
最後披上風毛斗篷,穿上以後她都忍不住轉了兩圈,裙子下頭是不經意露出的翹頭繡鞋尖,鞋面是雙蝶戀花,鞋墊襯了羊羔絨,又暖和又舒服,走起路來,那蝴蝶仿佛在足下栩栩如生,翩然欲飛。
光這雙鞋就快繡了她一個月了,不過真的值得,好看!
碧桃蹲下來給她整理好披風下擺,又返身回去夾了把傘,這回只有她一個跟著她出門,她便忙得團團轉。青杏和添金他們被她留在宮裡,要跟著兩個孩子去寧壽宮伺候,出門前程婉蘊可是虎著臉讓他們倆賭咒發誓,一定要守在兩個孩子身邊,眼不錯地伺候。雖說寧壽宮已經是最安全的地方了,但她也不過白囑咐幾句,才能安心啊。
真要走了,也是趁著弘晳和額林珠午睡時才狠心走的,否則程婉蘊面對兩個孩子的眼淚也有些挪不動步子。
程婉蘊收拾好後,程懷靖已經在門外等了兩刻鐘了。
他們悄悄從後門出去,除了程懷靖、碧桃是貼身護著她,她身前身後至少還有二十個人穿上了平頭百姓的衣裳,散在人群里跟著,這樣既不會太引人注目,也不會讓她不舒服。
通州這個地方,比京城的繁華也不差什麼了,一路上金碧照耀,所有的商鋪門前都懸著數盞牛角燈,將整個街道照得燈火通明猶如白晝。還有那等實力雄厚的大商鋪,除了普通的牛角燈外,還會掛各色琉璃燈,在風中微微旋轉,就好似流光溢彩的霓虹一般。來往客商、遊人、買賣人也人手一盞「氣死風」燈,越發襯得整個街市繁華似錦。
程家人正在一家茶樓里等著,這茶樓有三層,雅間裡還擺著清雅的文房四寶,牆上儘是遊子、舉子的題詩,座位旁還放著納蘭性德的《飲水集》,客人可以邊喝茶水邊品詩,聞到滿屋子墨香,是十分愜意雅致的事。
但小二進來添了兩回茶水,這雅間裡一屋子的人,都沒人在看詩、喝茶,全都熱鍋螞蟻一般站在那兒,當中那個做老爺打扮的男人,更是背著手來來回迴轉悠,轉得坐在一旁的老太太臉更黑了,抬起腳就把鞋一脫,往那大老爺頭上擲了過去——這會兒小二正笑容滿面推門進來,誰知就看見那大老爺腦門上印著個鞋印,疼得蹲了下來。
那老太太還洪亮地罵道:「你屬驢的麼,在這兒硬拉什麼磨!還不快坐下!我這個老婆子都快被你轉暈了!」
小二都被罵得一縮頭,見桌上茶壺滿滿當當,便連忙退了出去。
還沒等他走下樓梯,就打門外進來一位帶著丫鬟、隨從的年輕奶奶,穿得那叫一個鮮亮,長得更好似仙女下了凡!小二眼珠子一轉,巾子往肩頭一搭就噔噔噔快步邁下樓梯來,笑得那叫一個親:「這位奶奶,您是喝茶,還是買茶?」
懷靖搶先擋在前頭,道:「找人,定的清友閣。」
「小的帶您去!」小二恍然——就是那被老娘扔了鞋的老爺那間!
時隔五年,程婉蘊終於見到了久違的親人。
程世福一下就涕泗橫流說不出話了,只會拉著閨女的手嗚咽。
程老太太一把將兒子擠開,粗糙的大手將程婉蘊拉到跟前來,板著張老臉,從頭到尾,從尾到頭地仔仔細細瞧了大半天。
程婉蘊就笑著任由老太太像趕大集買豬崽似的看她。
她生母走得早,大概她不滿一歲就沒了,那時候程世福還沒續娶,他當縣令又忙,她就是在程老太太跟前長大的。在她眼裡,祖母是個活得特別通透又厲害的老太太,她不識字,但卻能在發覺程世福是讀書苗子以後,下定決心要供兒子念書,再苦再難都沒有放棄過,而知道徽州這邊宗族勢力強大以後,也是她整日在街上、田間看似閒逛,實則為程世福打聽這兒的大姓世族,想盡辦法打聽到吳家去上香的日子,想盡辦法讓兒子在人家跟前露了臉,果然程世福那張臉還是很有吸引力的,最後老太太把自己陪嫁的金子全融了,給足了彩禮將吳氏娉了回來。
那時候程婉蘊才兩歲,但程老太太卻抱著她,把她當大人似的說:「阿蘊啊,你阿瑪不能一直當鰥夫,他在這兒站不穩,咱們家也沒好日子過,你要明白,知道嗎?」
兩歲的孩子能明白什麼,程婉蘊就裝聽不懂,用手去扯老太太的衣襟扣子。
但程老太太也不再說第二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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