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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高皇帝遠,敕令下達,究竟的內容,現在卻無從考據。
雨兜頭澆下來,沿著他墨般長發,濕透他素白的長衫子,點綴的銀絲繡紋,則在風雨飄搖里,像月光下一池粼粼的波光。
她長長注看他的容顏,最後不再看他了,微仰起頭,漆黑的夜,雨鋪天蓋地打下來,雨珠打在臉上,略覺生疼,噼里啪啦的。
天地偌大。她鬆開了手,無力地垂落在身側。
她知道,她再無法和他回到過去了。
風雨聲中,響起帝王的命令,那聲音威嚴、低沉且冷漠。
「宣左右二相,六部尚書,知制誥入宮。」
劍卻仍舊指在她的心頭,隔著茫茫雨幕,恍似萬水千山。
夤夜未終,秋雨纏綿,這夜竟是這樣長。
廊燈一盞接著一盞亮起來,宮人們形色匆匆,子夜的禁宮眨眼間燈火通明。
中德殿的正殿敞開殿門,九九八十一盞銅花燈一一點亮。
晚來風急,颳得宮殿掛的白幡翻飛如雪浪。
朝臣們候在側殿,聽到宣召,恭敬排列進入殿中。
明亮燈火照著滿室淒冷,殿堂之上,帝王高坐,玄服正冠,容色冷肅。
殿堂之下,女子素衣染血,清瘦的身影筆直跪在堂下。
他們認出這是誰來——是本應禁足在行宮中的皇后。傳召的內監隻字未敢言及,僅是嘆息。
殿中寂靜,風雨聲浩蕩,高坐的帝王目光注視殿門外,端肅開口:「朕決意廢后。」
貴妃小產的消息極快傳遍六宮,晁淑妃連日未曾睡好,聞此消息,夢中驚起,問侍女道:「陛下現在何處?」
「在中德殿。」
她慢慢攥緊了手心,目光從自己的床帷上繡著的並蒂蓮花,一路下移,移到鴛鴦衾,窗下一爐靜謐的香。
她奉行節儉,以賢惠示人,從來小心謹慎。並蒂蓮開,寓意極好——但在長春宮,何時又能並蒂開蓮……
她知道,若此舉不成,——今後只怕再無這樣好的良機。
她素麵素服素釵,赴中德殿求見。
她並未得准進殿,守在門前的福公公和幾名侍衛恭敬地攔住她。
她說:「勞煩公公通傳,臣妾有話……想說……是關於……」她壯了壯膽子,「關於皇后娘娘,和……先溫茂貴妃。」
她終於得准踏進殿中,她挺直身子,向來謙謹的模樣,此時多了一分自信,只是捏著手絹的手,依舊微微顫抖。她先看到殿中所跪的筆直瘦影,長發不梳不挽,淌在地上,像打翻了的一硯墨。
帝座上,青年冷峻的面容隱在雀扇陰影下,看不清晰。他坐得太高也太遠,遠離這片塵俗,維持他帝王的威嚴肅穆,她不禁有些害怕了,顫抖從雙手一直蔓延到了身軀,她跪下來,似才好一些。
先溫茂貴妃,便是當今皇帝潛邸之時的側妃,瑾貴妃的庶出姐姐趙桃畫。她死後,敬陵帝為她追封,原本甚至想追封皇后,但被太皇太后駁回,只追封她為貴妃。
他親自擇出兩字,作為她的諡號。
溫茂溫茂,溫柔嫻淑,茂茂如春。
她伏地啟稟:「陛下,臣妾有罪。」
「何罪?」
「臣妾知情未報,溫茂貴妃與大皇子殿下先後身故,並非意外。」
此言一出,四下震驚。滿朝重臣悉在,無不屏息凝神。
淑妃道:「當年,殿下病弱,適逢冬日,良藥難尋,臣妾與溫茂貴妃一向交好,故而拿出一味百年紅令子,為殿下治病。紅令子在醫書上素有回春功用,若此藥為真……殿下不至於夭折。」
帝王神色微動,道:「繼續說。」
她伏地悲戚道:「那一味紅令子,正是娘娘所賜。後來殿下服藥,不治而夭,妾千思萬想,僅此一處錯漏。太皇太后責令妾等毋加揣測,不得妄言,妾將此言,惴惴存於心中,每思而不安。」
她繼而闡述溫茂貴妃之死,多源於外界刺激,那段時日,時常出入貴妃寢殿者,除卻溫茂貴妃的妹妹、瑾貴妃趙桃書,就只有皇后一人。
帝王悲慟,痛苦扶住額頭,聲音顫若弦絲:「——皇后,是否是你……」
他竟還要問一句,是否是她?
她自嘲一笑,目光平和。殿外忽然有人通傳——貴妃到。
從殿外一步一步緩慢走進殿的女子,蒼白著臉,在侍女攙扶下,走到階陛下,正要跪下行禮,上道:「不必多禮——你怎麼來了?」
她堅持跪下,淚若雨下:「陛下,臣妾求陛下,饒過皇后姐姐一回。皇后姐姐侍奉陛下多年,少年夫妻,同甘共苦……」
「給貴妃賜座。」
小福子扶著她落座,她剛小產,原沒有趕來的道理,卻還是趕來了。
她說,皇后姐姐無子承歡膝下,或許不過一時糊塗。
她說,皇后姐姐事事為陛下籌謀,苦心孤詣,勞苦功高。
她說,即使當年的事,是有愧於陛下,如今早已彌補,何況她曾隻身犯險,……
她說了很多,最後淚盈盈地哀求他,給皇后姐姐再一次機會。
淑妃便在一邊低聲說,在九月初時,貴妃曾與她說過預感不好,誰知龍嗣受傷,陛下原就子嗣稀薄,關乎天家血脈綿延,如何可以輕判。
她們說了半天,而筆直跪在最前的素衣女子一直平和地注視階陛,她似在觀賞階陛上盤桓的霸氣的黃金龍紋,一尾一鱗,逼真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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