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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而在北陵行宮,他意識到他的一絲心動時,強行遏止了繼續的深陷。
這於他而言,太危險,他竟會在意起一個危險的女人,不可掌控的女人。
但世事總非他所能完全掌控,失憶便是一個變數,令他忘乎所以地愛上了這個女人。
他從來不曾想過會和某一個女人白頭偕老,或者真心相伴。
但在那個七夕的傍晚,在奉舒鎮的小院子裡,她牽著他的手在院落里坐下,替他仔細地梳過長發,一遍一遍,那時他不可自抑地想,他今生,願意和她過一輩子。
生要在一起,死也要死在一起。那個時候,他的世界只有她。
美好轉瞬即逝,今時今日他復回想,舊日回憶,恍然碎成一瓣瓣鋒利的瓷片,每加回想,便割得他鮮血淋漓。
他枯跪半天,雪幾乎覆滿他的身子,他在崖邊,搖搖欲墜,忽然升起極其強烈的念頭,他想跳下去——她不會死的,她是那麼惜命的女人,她一定不會死,只要,只要他也跳下去,就能找到她!
念頭太瘋狂了,他眼前只剩下那片單薄的清瘦的白衣影子,他伸手想捉住她——哪怕是一片衣袖也好——他探出身,再往前,再往前一點,就能夠到她了。
銀甲衛們大驚失色,「陛下!陛下不可——」帝王恍若未聞。
他們只好將搖搖欲墜的帝王強硬攔下,望見這素來以冷漠著稱的帝王,此時淚流滿面,絲毫未覺。
他啞著嗓子,吩咐:「下山。掘地三尺……生要見人,……」
那個「死」字,如鯁在喉,怎樣也說不出來。
他渾身都失去了力氣,下山時,頹然將傾,模樣被那個奉舒鎮的頭目瞧見了,頭目不知上頭發生什麼,只管舔著臉問:「陛下英明神武,果然犯人在陛下跟前,絕無遁逃的餘地!……」
他好不容易有機會在天子面前露臉,自要大加特加地溜須拍馬才好——殊不知此言剛出,頹狀的年輕帝王掃他一眼,復而自嘲地笑,幽幽注視他,嗓音啞得厲害,「她是我的妻子……你知道什麼?你知道什麼!!」
他毫無徵兆地驀然拔劍砍過去,頭目慌忙跪下請罪,四下里雪落紛紛,都慌慌張張地跪了一地。
劍。他怔住,看著劍,這把名劍曾重重傷過她。連劍也突然燙手了,——他慌忙丟開了劍。
痛麼,她會痛麼!她一定很痛,但她從不喊疼——只會咬著嘴唇,就算疼得死去活來,都不肯低頭求饒。
他下了這山。他得清醒點,他要去找她——絮絮,絮絮,你等著我,你要……要等我……他喃喃自念,下到山腳,又摸索著繞去了絕壁的那一面。
崖下正是浩浩蕩蕩的一條河,橫亘在眼前,濤聲急切,駭浪拍打在岸邊,已是臨暮時分,他已痛得忘記了寒冷,忘記了飢餓,忘記身體一切的限制,心中唯一念頭,是去找她。
哪怕……哪怕是……他不敢去想那個詞。
薄暮的冬日,大雪反射著漫漫的雪光,舉頭是不見頂的高崖峭壁,眼前則是這泱泱流淌的奉水。
他並未猶豫,在銀甲衛們近乎尖叫的驚惶地喊他:「陛下!」的聲音中,縱身躍進冰冷河水裡。
——
他醒過來了。
意識沒有回籠,下意識地摸去身邊的被褥。
這似成為他的一個習慣,因為相依為命,所以習慣在醒來時,確認一下她的存在。
但觸手冰涼,身側空空如也。
那些翻騰的、如鋒利碎片的舊回憶,一併湧上心頭。
她跌下了高崖的身影旋即開始在眼前回放浮現。
他捂住頭,身上陣寒陣熱,頭痛欲裂。
聽到響聲,打盹兒的小順子一個激靈彈了起來,忙不迭道:「陛下醒了!」說著,一面招呼小宮女去把外頭的太醫宣進來,一面小心翼翼地給他端來一杯水。
他問:「陛下……」他極為難,「那個,奏摺……」
小順子瞅了一眼堆在案上成山的公文。
可眼前帝王雙目通紅,哀傷地問他:「她呢?」
「她……?」小順子一呆,接著就理所應當地告訴陛下,「皇后娘娘去大相國寺替陛下祈福了……」
青年抓住了帷帳,劇烈咳嗽起來,那日在奉水的記憶,便也逐漸甦醒。
他跳進了奉水,試圖在那麼寬廣、那麼湍急的河水裡,找到她的存在。
從前他讀書時,還嘲諷過那個刻舟求劍的楚人;今時輪到他自己,才知,原來就算一點希望,一點……那也好。
寒浸的河水浸透了他的身子,他體質偏寒,素來畏冷,冬日的河水對他而言,無異於剜骨刺心的酷刑。
眼前是深沉的模糊的水,他找不到她。怎樣也找不到她。
「後來,……找到她了麼?」他開口,但眼中一片衰頹悲戚,心知是不可能,可不願相信這個結果。
小順子才福至心靈,明白過來,陛下口中那個「她」,是指前皇后,容沉。
小順子暗裡撇了撇嘴,人已故去,做出這般情深的樣子給誰看……?
若當真愛她,當初便不該踐踏她;但凡陛下有對趙皇后一分的溫柔,拿出來對待他的娘娘,他的娘娘也不至於……
不至於跳崖而死。
連屍首都找不到。
他聽說銀甲衛帶著奉舒、潛耳等地的官兵在奉水上下游、南望山一帶里里外外找了個遍,也沒有找到他的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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