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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該是不疼的,但他在那個瞬間,依然仿佛有劇烈痛楚,傳遍了四肢百骸,痛的大抵不是一劍穿心,而是,他遙遙望向她時,她的無動於衷。
她靜靜注視雨幕中的一切,仿佛在旁觀一場無關痛癢的戲文。
這個認知,比起那穿心的一劍,更叫他疼得無以復加,心口生疼生疼。
她從前分明說過,絕不會再叫他死在她的面前——但此時,她只冷眼旁觀,他的生死已與她毫不相干了。
大雨落下,驚雷滾滾而來,一道明亮的閃電仿佛劈開了天地,給了他第三次機會去見她。
也是那時,他在夢中失去光明的剎那,認出了她身旁那個男人。
儘管他不是第一次在她口中聽到「他」的名字,真切見到時,卻是另一番撕心裂肺的劇痛。
他做了對方足足四年的替身。她有沒有一點點,愛過他呢?
就連在他的夢境中,對方也還是搶走了她。
從夢中醒來,他沉默良久。
術士們說,夢中那人道術高超,因此夢境中陛下才落於下風……但此後數次重造夢境,她卻也再沒有入夢相見了。
死別經年,魂魄亦不肯入夢。
今夜月隱星疏,茫茫草海萬籟俱寂,雪白帷帳中,出現那道纖纖身影。
只一個影子,他也知道那是她。
剎那之間,他的眼尾泛起紅暈,漆黑濃夜星前月底,她已是他的平生不可再、觸手不可及。
帷帳中的倩影翩然而立,微仰起頭,脖頸弧度優美,宛若天鵝頸項,令他記起某一個十五之夜,他到棲梧宮中,薄薄窗紙上,也這樣映出了她的影子來。
他就這麼久久凝望那道影子。
長生燭大抵是燃到了盡頭,火焰劇烈晃動了幾下,熄滅了,世界陷入了一片漆黑,唯有夜明珠猶自在他掌心熠熠。
便帳中重見……又如何呢。
銀竹率先打破了這寂靜:「陛下,已經結束了。」
扶熙頓了良久,嗓音啞濁:「太快了。」
快到好像一眨眼。
以前總以為她就在那裡等他,只要回頭……輕易就能見到。那時她的等待,是那麼廉價易得。
而今時今日,難如登天。
他自嘲一笑,抬手掩著嘴角重重地咳嗽了好幾聲。垂下眼睫,盛夏夜裡,好似落了一場白茫茫大雪,冷得他已經支持不住。
正在他準備下令撤兵放了人時,流雲子卻忽然吩咐左右的副將道:「速速將帷帳包圍!」
天師在陛下跟前備受信賴,他的意思,一向是陛下的意思,左右副將沒有多猶豫立即去做。
扶熙抬起眼睛,略帶疑惑:「天師這是?」
流雲子拱手啟稟:「陛下,貧道愚見,今夜既將娘娘魂魄招來,不若趁此良機,困住魂魄,不再在天地間流離。」
扶熙儼然被他說動,眸光閃了閃,看著眾人紛紛點亮了火把,照得南天亮如白晝,衡軍士兵極快將那處帷帳團團包圍。
這樣明亮的時候,幾乎什麼也逃不出去了。
銀竹瞳孔驟縮,急急上前幾步爭辯道:「不可!魂魄易碎,若是見到這般光明,豈不是魂飛魄散了!?」
他擔心的是,在帷帳中的絮絮的安危。不知她可有趁方才一瞬漆黑,立即離開帷帳?否則若等他們近前揭開帷帳,那她假扮先皇后之事豈不是要暴露了?
依照這衡朝皇帝的瘋狂和冷血,屆時要怎麼處置她這個冒牌貨啊!
他的心都吊到了嗓子眼。
但無論他怎麼反對,這位近於瘋狂的帝王,都已經聽不進去了,目光透出了一絲灼熱,低低一笑:「不會的。她那麼頑韌,就算魂飛魄散,也會來見我一面,索我的命。」
若她願意的話。
帷帳已被包圍得水泄不通,年輕帝王向帷帳邁出一步,又一步。
每一步如千鈞重。
他抬手示意眾人不必跟來,只一個人,孤孤單單地,踉蹌蹣跚著,向那裡走過去。
三百步遠,只是三百步遠。
他甚至不知道帷帳中,她還在不在了。
亦不知走了多久了。火光照夜亮如白晝,他站定在了帷帳外,最後一步。只要抬起帷帳的素簾,一切便都見分曉了。
帳中卻突兀響起了一聲極輕的嘆息,在萬籟俱寂的夜裡格外清晰。
銀袍青年頓時怔在原地——她還沒有走。他慌忙就要去抓開帷帳的素簾,一陣風過,吹得素簾飄飛,他聽到裡頭傳來了淡淡聲音:「若你再進一步,我便要魂飛魄散了。」
聞聲,他一步也再不敢進。
隔這麼一副輕薄的帷帳,綽約之間,他似見到了一道雪白衣衫的身影。
衣袂翩然,同南望崖落雪那日,分毫不差。
淚水已經奪眶而出。
流螢漫天,在草海間飛舞著,一點一點,高高低低,撲朔迷離。
他再度開口時,字不成句,斷斷續續:「絮絮……。你回頭,看看我。看看我。……」
烏髮如綢,落在腰間,她慢慢地側過了身子,只在帷簾翻飛間給他留下個模糊的側顏。她看向虛空,並未施捨他一分的目光,但是嗓音卻是極其的溫柔:「三郎。你尋我來……是找到了復活我的法子了?」
她的話音中,仿佛含著十足的期盼,像是期待他帶給她復生的希冀。可這分期待,聽在了扶熙的耳中,叫他心頭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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