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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比她身量高,這時半是懶散地垂眸淺笑,抱臂倚在山石上,倒顯出幾分戎狄人的野性來。幾日裡見到這位王子,多是克己復禮的模樣見人,這時眸光見芒,幽深難解,才讓她恍覺,這可是生長在戎狄的男人。
意識到這一點,她皺了皺眉,父兄征戰沙場,與戎狄人素來勢不兩立,這時她須警惕,便退開半步。
誰知道他忽然伸手,輕笑一聲開始解開他的外袍,絮絮看得一呆:「你們戎狄人這麼開放。」說著又後退一步,想了一下,最後還抬手把眼睛捂住了。
「你淋濕了,先穿我的,洞裡有篝火,你烤乾了再說。」他嗓音淡而有禮,她想,沒有必要委屈自己,但未接過他遞來的外袍,只是彎腰進了山洞裡。
她見洞中早有一處地方鋪了些乾草,跟前果然還燃著一堆篝火,便在旁邊坐下。
柔然這騎裝用料倒好,只潮了一些,大約烤烤就能幹了,屆時雨或許也會暫停片刻,就可以回行宮去。
耶律升旋即也跟著進來,她見他撩起袍子僅坐在了入口處,離她甚遠,不由問他:「你怎麼不進來?」
他道:「孤男寡女,不能壞了你的名聲。而且,大雨山中或許有野獸,我看著點。」
「……那有什麼,你我清清白白,問心無愧就好。」
「……是嗎。」他輕輕一笑,倒沒有再說這個,側著身,遠眺外頭雲霧蒼茫。
絮絮心中另有疑竇,問他:「你剛剛的話……是什麼意思?還有,你還沒說,怎麼知道我的……」
耶律升道:「因為你很美,一眼看到,讓人畢生難忘。」
絮絮張了張嘴,愣了半晌,沒預想到他說話是這麼直白,她原先準備好的說辭,譬如說,他真是明察秋毫、獨具慧眼、心細如塵等等,現在都啞然了。
她只好彆扭地轉過頭去,輕聲道了一句「謝謝」。
她不禁有些苦惱,撐起額頭,誇她美的,一百個人里有九十九個;然而人總是貪心,她更希望別人看到的,不止是她這皮囊。
——話又說回來,對於一個陌生人,哪裡又能輕易看到除了皮囊以外的東西。
雨橫風狂,雷鳴電閃,分明還是下午,天色已暗到昏沉,山洞裡幸好有篝火可以照明。
雨聲浩大,噼里啪啦地打在群山荒野,林木森森搖落,在這裡觀雨,有不同於在宮殿樓閣里觀雨的豪情。這雨來勢洶洶,蕩滌塵世一般,霧色縹緲,叫人間恍如仙境。
他靜靜看著雨,絮絮也靜靜烤著火,篝火偶爾發出噼啪聲,與外頭雨聲相映,顯得此處格外靜謐。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耶律王子。」
什麼叫做,容家的人不聽勸?他又知道什麼,又想暗示她什麼?還是有其他的意思?
莫非與幾個月前的那場戰役有關?
她直直盯著他看,耶律升年紀輕輕,玄袍上僅在胸口處繡上鷹的圖案,雄鷹展翅,躍然將飛一般,戎狄人的圖騰,她此前常常見到。
他道:「沒什麼意思。」他淺淺一笑,清峻容顏微微側過來,遠遠與她對視。驀然雷聲炸響,他問:「你怕打雷麼?」
「我怎麼可能怕打雷。」
絮絮哈哈笑了起來,卻看到他皺起眉頭:「我怕。」
聲音很輕,絮絮聽到,愣了愣:「啊?」
但看到他的神色,晦暗裡依稀可辨認他眉頭微微蹙著,同噙在嘴角的笑意相映,竟顯得很哀傷。這樣的神情,她心裡不知哪裡就被觸動到,目光移開,說:「那你要不要進來坐……」
他道:「多謝。」
說著起身,向洞中走來。
之前不覺得,但現在看他略有艱難地彎腰低頭在低矮山洞裡潛行,不禁有點好笑,好笑之餘才又發覺,他生得還算挺拔高大,此前她覺得是個羸弱青年,不盡然對。
他既然進來,絮絮也正準備往洞口走去,他沒有阻攔,只是輕輕道了一聲:「我們戎狄斷沒有讓女人守著男人的道理。」
絮絮道:「……事多。」
外頭猛地又有雷聲巨響,大抵因著山洞空寂,雷聲尤其地響,她還真的看到耶律升在雷聲響時,輕輕顫了一顫。
她內心有些哭笑不得,虧她剛剛還視他為戎狄的漢子,哪裡有怕打雷的漢子。或許也正是在這樣被困雨中的情景里,生出一點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覺,她走了回來,繼續坐在原處,離他不近不遠,正有兩臂距離。
「穿上吧。」他重又把那件外袍抱著遞給她,絮絮轉過頭,心頭忽然划過一陣失落。
冬天那會兒,她也巴巴兒地解開披風給扶熙披上。
然而他不曾那樣對她的。
扶熙。
這個名字驀然之間跨越過蒼茫大雨,從一系列繁雜塵事裡躍上她心頭最尖尖的那個位置,那些記憶解封,關於他,不由就會想起今天遇到的趙桃書。
她唇邊逐漸地浮上淡淡苦澀的笑意,笑著笑著,把臉埋在膝頭,沉鬱地任那些思緒風箏般亂飛,或沉或降,或斷了線。
趙桃書出現在這裡,天底下還會有誰,有這樣的本事,讓深宮之中的妃子,說來行宮就來行宮?那還能是誰?
自然是扶熙派人接她來的。
可他從來沒有同她提過這件事——倘使早就想叫趙桃書伴駕,那麼當時擬定名單時,何必又要同她說什麼,只想要與她同行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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