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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一些的,是那個寡婦的聲音——「這是……唔,鵝腸草?」
木桌子拾掇得很乾淨,上頭擺了紛紛雜雜的草藥,另一個清凌的女聲就笑起來道:「錯啦,這是雞腸草。」
她的手拈起草莖,微弱油燈的光下,剪出一支纖細晃曳的影。
她捏著草藥搓了一圈,笑說:「雞腸草開紫花,有苦味,莖中無縷;鵝腸草開白花,有甜味,莖空有縷,你瞧。」
寡婦說:「啊,果真。」
王麻子的眼睛再一掃,在角落那張唯一的床上,躺著個男人。遠遠瞥過去,他戴著一副漆黑面具,光照不到他,實在沒什麼存在感。
屋子很靜,爐子裡煎著藥,靜靜地漫出藥的苦味。
王麻子正思索他的好事,可這門怎麼也推不開,又聽到裡頭女人厲喝:「誰在外頭?」
還有收拾鐵鍬鐵鏟子的聲音,嚇得落荒而逃。
然而賊心實不易死,王麻子第二日入夜又動起念頭,他心覺這回定能得手。
這夜不知為何門沒有鎖,王麻子進了以後,就只看到背對他們的寡婦,還有床榻上依舊沉睡的男人。
他心想,待會兒那小娘子勢要回來的。
他躡手躡腳地到了寡婦的背後,一頓,胳膊已經伸出去。
他自覺自己乃是天大的好人,給了人寡婦一條活路,讓她能生存下去,不免享受她的順從和謙卑,每每都幻想自己乃是個財大氣粗的財主,——誰會知道今夜,這個從來順從的寡婦她在掙扎。
她一直沉默寡言,今夜出乎預料地拒絕他:「王麻子,鬆手,鬆手!我不做那個了!」
他當然不會鬆手,反而湊近去要親熱,嘿嘿笑:「當了這麼多年,突然想立牌坊了?哈哈哈——」
殊不知下一刻他就被人撅著手腕,抵在了土牆上。
動作太快,痛也太快,他連聲叫起來:「疼疼疼——」
房頂上簌簌落了陣灰塵,他眯著好容易睜開眼睛,面前冷麵女子單手扼著他胳膊打了好幾個轉兒,厲聲喝問:「你是誰!」
旁邊寡婦已經站起來,訥訥說:「他是街口擺攤的王麻子。他……」
王麻子嘿嘿一笑,還賊心不死,拿另一隻自由的手,要輕按到她的手背上,被她眼睛一瞪,訕訕收了手。
他涎著臉說:「小娘子,別這麼凶嘛,你這麼兇巴巴的,男人可不喜歡。」
面前的小娘子不知道想到什麼,眼睛眯了眯,才緩慢鬆開手。
近距離打量她時,愈覺得她的眼睛美麗,就連怒張瞪人時,都有其姝色風情。
他眼珠子轉了轉,以為她是贊同了自己的話,得寸進尺說:「咳咳,我聽……他們說,說,妹子你近日缺錢用,正好,正好!我王麻子一向最樂於助人,左鄰右舍都知道!」
小娘子挑了挑眉,說:「哦?」
他立即做出一副熱心腸好人的樣子,嘆息說:「這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我曉得,我這裡正好有四錢銀子——」
四錢!
他瞥到她眼睛亮了一亮,於是繼續說道:「這個錢,妹子你拿去應急吧?我看——」他看向病榻之上靜臥休養的男人,又看了看面前的美人,圖窮匕見:「只要你肯陪我睡上一晚!」
他見她不說話,仍然拿先才似笑非笑的模樣盯他,便當是她默許,就要伸手,張牙舞爪地往前一步,要上下其手。
還沒得手,腳底下突兀被什麼絆了,好一個狗啃泥,啪地摔在地上。
王麻子視野驟低,剎見面前陡然高大的影子罩下來,對方冷笑說:「姑奶奶當是什麼貨色,原是個不入流的混帳東西。這次饒了你,快滾。」
她頓了頓,說:「蔣姐姐以後也不做這生意了,你再敢來打擾她,……仔細你的萬代子孫。」說著,在他□□狠狠碾了碾,見他面色漲紫,叫他滾了出去。
這男人當然再不敢惹她,——也再不敢垂涎她,就連見著寡婦,也是恭恭敬敬。
如此過了兩三日。
大家從王麻子口中曉得了她的厲害,視她如帶刺的花兒,也就淡了採摘的念頭。
各自依舊在傍晚時喝酒、賭錢和鬥蛐蛐兒。
這個傍晚,不知誰叫了一聲「看!」
他們不約而同抬頭,頭一次看清了她那個男人的模樣。
她牽了那個男人從長廊盡頭的屋子裡走出來,站在光和檐影交界的地方。
即將逝去的夏夜裡,月痕清朗,星光紛繁。
兩個人明明也都穿著同他們身上一般的粗葛衣裳,繫著條青白花紋的腰帶,偏就不能掩去他們的出挑好看。
那個男人長發披散著,穿庭風把他頭髮吹亂了,有的擋了他的眼睛,有的掩了他的嘴唇。
她拿了只篦子,按著他坐在台階上,替他梳起頭髮。
她將一把緞子似的長髮細細編好,盤束齊整,碎發梳了上去,星光底下,那張蒼白面龐俊美鋒利,漆黑的眼睛幽如玄潭。
雜戶們坐在大柏樹下,看著院子角落台階上坐著的兩個人,他們並肩坐著,好像時光都為他們暫停了。
噢,原來今日是七夕。
她拉著他的手,喁喁說著什麼,說到興頭上,眉飛色舞。
青年便展出輕輕笑意,注視她,眼神溫柔,像盛有漫天星光。
蟬還在叫,叫到了半夜裡,惹得人睡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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