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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雁陣南飛。隨著南飛鴻雁到來的,不僅是幽州的捷報。
還有容將軍戰死的噩耗。
「……書表泣零,臣再三叩首。」幽州的摺子遞呈進中德殿的檀案上時,研墨的素衣美人再次失手打碎了價值千金的一塊寒山墨。
「陛下,……」她垂下眼睫,微微顫抖,「陛下節哀罷。」
他合上了奏摺,卻深深看了趙桃書一眼。
趙桃書被他看得不自在,掩了掩眼角,說:「陛下?」
他移開了目光,微微搖了搖頭,淡淡道:「生死有命,這是大將軍的命數。」
一邊伺候的小順子已經怔在當場。
敬陵帝道:「此事朕自有決斷。」
趙桃書又卻做出強自歡喜的樣子:「陛下可得好好褒獎有功之臣,畢竟此次……幽州大捷,震懾戎狄……秋日不敢再近我朝邊境。」
他安撫似的笑了一下,但笑意並不達眼底:「放心,趙將軍的功勞,有目共睹。」
戰報上白紙黑字寫著邊防六道關隘里,戎狄八月中旬攻破了第三道關,勢如破竹;幽州五千守軍奮勇抵抗,然而終究不敵;幽州將破,而趙將軍率兵救援,甫到幽州,即連戰連勝,戎狄退敗求和。
衡軍大捷的喜訊極快傳遍上京城。
一時間,人人皆知趙將軍的功勳偉業,都道他年輕有為,將來定是我朝肱股之臣。
陣陣秋風尚未把這消息吹進棲梧宮;絮絮仍然被關在棲梧宮裡,所見的也僅僅是陶音一個人。
重陽那日,陶音正給她逐字逐句解讀《女論語》。秋日陽光灑進來,陶音忽然停下,說:「請娘娘專心一點。」
絮絮翻了她個白眼:「皇上究竟為何讓你來我這兒?就是為了每日讀這些亂七八糟的書給我聽?」
陶音恭恭敬敬:「娘娘,良藥苦口,忠言逆耳。」
絮絮十分想念寒聲。每逢此時,則愈加想念,她驟然起身:「我要去園子裡走走。」
傷未大好,走路還是問題,但若有人攙扶,也還能行走幾步,不太遠即可。陶音只得放下了書,剛走出兩步,忽然聽到外面來報有人求見。
一般情況下只會是扶熙。她只好停頓,哪知進來的人影並非是他,再仔細一看,那宮女匆忙提著節儀進來,竟是溫弦。
溫弦抽噎著,好幾步上前來,撲通跪下,仰著面淚如雨下:「娘娘……」
溫弦是花重金頂替那個原本奉命來送節儀的宮女才得以進來的,她一樣一樣把盒子裡的東西揀出來。
宮中均例賞的重陽糕一碟、菊花酒一壇和些許別的點心。
絮絮端詳她的側臉,她憔悴甚多,不由抬手揩了揩她眼下淚痕:「莫哭了。」
她淚淌成連線,紅了眼睛,漣漣看向絮絮:「娘娘,這支藥膏,有助於娘娘傷勢,……」
絮絮接了那支青玉瓶子,見她哭得愈加厲害,心中不安:「溫弦,到底怎麼了?你哭什麼?是……發生了什麼事?」
她泣不成聲,軟軟跪倒在地,身子顫抖如風中落葉:「娘娘!娘娘——大將軍,戰死在幽州了,屍首無尋……」
梧桐葉落,長空里雁陣南飛。失群的孤雁,離失在萬重雲間。
——
九月十五夜,圓月東升,益發地清冷。
大軍還在班師回朝的途中,兵事暫休,朝野上下依舊處在歡愉的氣氛里。
十五夜,宮中燈火通明,因著北陵行宮的車駕歸來,暫且熱鬧了一陣。
以往最熱鬧的所在,都是皇后娘娘所居住的棲梧宮;然而它似又成了最冷清的所在。
熱鬧的反而是淑妃的長春宮。敬陵帝予她協理六宮的權力,北陵行宮眾人一回來,就忙著去拜新的山頭去了。
咸福宮中自是一番小聚,久久沒有面見皇帝的妃子裡,以活潑的管才人最耐不住,不由借著幾分玩笑問:「淑妃姐姐,怎麼沒見皇上呀——」
坐在上首的淑妃淡淡一笑,說:「皇上政務繁忙,妹妹若是有心,改日去中德殿請個安,……」
她說完,瞧了瞧空著的位置,眉間蹙了蹙。她自是知道,皇上拒了她的邀約去了何處。
十五之夜,皇上想必駕幸棲梧宮了。
她猜得著實不錯。
此時此刻,棲梧宮中,一盞昏昧燭火搖曳。素白的燭,要比慣常用的紅燭顯得冷清,滿月夜裡尤甚。
他緩步走進來,一身素衣的女子正倚坐窗邊寫著什麼。
她極其專注,寫寫停停,不知可是月光的緣故,將她身子顯得格外清瘦。素衣如瀑,裙裾散滿繡金的羅漢榻。燭光則在她的墨發間跳躍。
紙是薛濤箋;字是簪花小楷;詞是呂本中的名句:
「恨君卻似江樓月,暫滿還虧。暫滿還虧。待得團圓是幾時。」
她像是沒有預料到扶熙在她身後,所以他抽去她的花箋時,她瞪大了眼睛,就要搶回來。
「誰似江樓月?」他看罷,目光點在她的雙頰。
她一把奪回了花箋,就著燭火點燃了。他便注視她,她的脖頸似天鵝的頸子,燭光映出影子,綺麗非常。
他一瞬間有點兒失控。這一回,不及他開口問她那個問題,她不經意攥了攥他的袖子,說:「我答應了。」
她勾起他的袖子,絞了又絞:「我答應絕不傷害『她』了,何時能出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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